萨勒姆在沙发上坐下的时候阿尔弗雷德偷偷抹了抹眼角的泪光。
这几个月他们为了寻找失踪的萨勒姆做了许多努力——虽然现在看来都是白费——布鲁斯作为蝙蝠侠头一次为了自己的私事离开哥谭,在中东追索小丑的踪迹不眠不休。
但那个疯子用尽了毕生的狡猾诡计,从中东纷扬的战火中脱身,一路如同流星迅疾而过直坠阿卡姆——当他在阿卡姆的牢门之中大笑时,也便代表蝙蝠侠在这一次的交锋中成为了输家。
蝙蝠侠并不总是胜利,实际上,如果按目的是否达成来计算的话,他几乎总是那个输到倾家荡产的。
破坏总是比守护更容易,沦落为罪犯的帮凶也往往只需一张支票,当蝙蝠侠分身乏术只能坐视哥谭在烈火之中烧灼的时候,那些狂欢者便多半已经功成身退,只等一份来自阿卡姆的邀请函了。
下一次,再下一次,没有死刑的城市对它的子民一视同仁,每个人都有堕落的机会。
有人在哥谭桥——那座被称为“大门”的桥上刻字:
由我进入无尽痛苦之城
由我进入永世凄楚之坑
由我进入万劫不复之群
没有那句更广为流传的“由此进入者,当弃绝一切希望”,来到哥谭的人多半怀有炽热的**,因为再没有任何一个城市像哥谭一样能将一切包容——而后在邪恶的土壤中开出花来。
蝙蝠侠能做的只是稍稍延缓它的生长,或让那受诅咒的恶之华在未能伤害他人的时候凋谢在梦中。
但有些时候,当他稍有懈怠,便会遭到它的疯狂报复。
小丑的笑声时常萦绕在他的每一个夜晚,不论他是否被打断四肢,割开气管,胃部连带肠子被□□打得粉碎,他总会从地狱里再爬出来——也许是地狱中的恶魔也觉得这家伙太过危险——再次在哥谭城中肆虐妄为,嘲笑着蝙蝠侠的原则。
早先的时候,他乐于在杀死蝙蝠侠上多费功夫,他制造种种困境,自诩像猫科动物玩弄猎物一样残酷地对待蝙蝠侠。有几次他距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但也许,神佑哥谭,所以黑夜之中蝙蝠侠得以生还,然而他仍然在布鲁斯身上留下了无可磨灭的伤痕。
在失败几次之后,小丑的想法却在一次又一次目睹蝙蝠侠以一人之力扭转局势的过程中改变了,他明白死亡对蝙蝠侠来说远不是终点,甚至于在与邪恶斗争中失去生命也只不过是求仁得仁——
要想击溃他,还要从精神下手。
于是一举建功。
阿尔弗雷德永远忘不了布鲁斯从库拉克回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实际上那也是他那几天说的最后一句。
他说,我后悔了。
蝙蝠侠把枪架在小丑的脑袋上,距离他的眼窝只有不到五公分,只要那只手轻轻一动,子弹便会穿过着疯子的晶状体一路摧毁他的脑干再掀开他的枕骨——“砰!”
这个疯子不会再伤害任何人而他大仇得报。
在想象之中小丑的鲜血在灰色的水泥地面上逐渐干涸成污渍,他的尸体在审讯室堆积如山,他杀死了他一次又一次但总也不够——因为他的儿子已经死去。
乌鸦蹲在绞刑架上,他恨声质问——“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我的儿子?”
但乌鸦只凄凄哀叫,“永不复焉!”
他最后也没能扣紧扳机,蝙蝠侠在面罩底下留了点湿意,他咬紧牙关把小丑独自留在牢房,带走了小丑藏在枕头里的枪。
蝙蝠侠走出牢房的时候脚步拖沓颓唐,小丑在他身后长长叹息。
“为什么你要这样束缚自己呢?”
“因为我不是你。”
而后他将破碎的衣料拼凑出大致形状,悬挂在蝙蝠洞的角落,小丑曾在其上肆意涂鸦——joker’s on you! 他蘸着杰森的鲜血写道,一、二,猜猜哪一只会死?
答案是——Both!
他眼前发黑。
又过了两个星期,汤普金斯医生给他检查身体的时候严正警告他如果在这样耗竭自身,不日便有殉身于义警事业的威胁。
那也没什么不好,他耸肩拉出布鲁西花花公子的架势,气得汤普金斯医生直接把预约心理医生的单子摔在他身上,警告他必须尽快着手解决自己的自毁倾向。
他翻了翻那张单子,中心城的心理医生,金发碧眼高挑漂亮,腹诽医生也是到了年龄开始做这些无用功,随即扔在一边。
后来他的失眠愈演愈烈,以至于要靠大剂量强效安眠药才能勉强合眼的地步——他年轻的时候做过不少抗药性训练,常人剂量对他多半无用。
布鲁斯就着青绿色的浓缩蔬菜汁吞下大把白色药片,因为安眠药的副作用晕眩作呕,在浴缸中等到水温转凉也无法排遣身体中浓重的、盘旋不去的疲惫。
这个月事情似乎出现了一些转机,蝙蝠侠因为严重的睡眠问题交了个破绽,提摩西·德雷克——一个萨勒姆的朋友——找上门来说,他知道蝙蝠侠是谁,而蝙蝠侠需要帮助。
布鲁斯看着他像是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不过提摩西更尖刻,更冲动,更不明白人的生命究竟为何宝贵而他无法为现状作出任何改变。
蝙蝠侠需要罗宾,男孩这样说着,眼神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你觉得自己是我需要的人?布鲁斯扶额,太阳穴胀痛,回家吧孩子,这不是你的战场。
我不需要更多的罗宾了。他说,心里响起的是另一句话——
哥谭不应有更多牺牲了。
我当了十几年义警,他沉声,你这样的孩子是不应当掺和到这件事情里面的。
可是……两任罗宾!男孩争辩。
所以我们有够多教训了,布鲁斯打断他的话,从断了两根肋骨的胸腔中挤出一点温和语调,回家吧,你是萨勒姆的朋友,我相信你的品格,保有我的秘密,但不要外泄,你会得到足够的好处,现在你我需要的只是一次充分的睡眠。
你会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男孩叹气,摆弄着手中的相机离开。
又过几日,他从迪克那里听闻男孩已经去找过他——在见自己之前,不禁叹息。
但提姆的毅力和行动力非比寻常,他在被拒绝后夜夜追寻蝙蝠侠的踪迹,放任自己在哥谭黑暗的浪涛中起伏,他知道蝙蝠侠不会让他再自己的注视下死去。
他成功了——恰恰正在萨勒姆回到这个世界的头一星期。
时间调回此刻,布鲁斯接到阿尔弗雷德的信号正从公墓飙车回庄园,提姆在办公室同老师扯皮请假,格雷森消息闭塞,仍在警局同厚重的文书打交道,而阿尔弗和萨尔坐在一起分享红茶、布朗尼和茶几上传来的栀子花香。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给我讲过关于丑小鸭的故事,”萨尔目光扫过韦恩宅邸的墙壁,穿过数层阻隔直抵地下的覆铅核心,“其实我……”
“阿尔弗!”布鲁斯冲进会客室,身上是熟悉的阴影——铅制的护甲,也许还有氪石。
萨尔悻悻地换了个姿势,从沙发上站起来,“布鲁斯。”
“你回家了……”萨尔看到他悄悄挪动脚步把阿尔弗掩在身后,“这很好。”
“不给我一个拥抱吗?”萨尔歪头看他,张开双臂,“我记得电影里都是那么演的——劫后余生的人们拥抱且有眼泪。”
布鲁斯往前走了一步,低头却看到他离地一英寸的双脚。
“你知道了?”他凝神控制自己的心跳。
“看来你是不准备拥抱我了,”萨尔嗤笑一声,“我知道什么呢?我应该知道什么?我不该知道什么?”
他从茶几上抽出一朵洁白的栀子花,摘下一片叶子放在手中,垂眸。
几乎是一瞬间,那片叶子就变成了焦炭而仍保持原本的形状,“我不该知道这个吗?”
“还是这个?”他合起双手,双臂发力,再张开手的时候一片极薄的浑浊晶片落在地上摔成无数碎片。
布鲁斯神情微动,像是要说什么,萨尔紧紧盯着他。
但他什么也没说。
“好吧,我想现在我要先唱一段独角戏了,”萨尔盘腿坐在半空中,同布鲁斯直视,“首先让我们从问题开始——”
“我十岁那年你为什么要把我丢在小丑女那里?”
刚问出口,萨尔就反应过来,“哦,愚蠢的问题,多数时候性命当然是能按数量来比较的——”他摆摆手,“那么下一个,”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蝙蝠侠?”
“你觉得我会背叛你吗?还是说你觉得我会因为知道你的身份而惹上麻烦?”
“你已经知道的事情,没必要再重复一遍。”布鲁斯一只手向背后的阿尔弗比了个“离开”的手势,老人摇摇头。
“哈!”萨尔大笑,但声音短促像被掐住喉咙,“那么,关于我是个外星人的事情也是如此喽?”
布鲁斯嗓音低哑,站在这里的几乎就是蝙蝠侠了,“我从……我想过等你成年再告诉你这件事。”
“成年?”萨尔活动了下颈椎,金色的眼珠钉在他身上,“所以那两块氪石要一直在我身体里待到我成年……?”
布鲁斯闭了闭眼,“是。”
萨尔抬手捂住脸。
屋内气氛沉凝,布鲁斯的右手已经按在铅制隔层上。
过来一会儿,萨尔长叹一声,“你还真是一句好话都不会说。”
“像我小时候那样哄哄我说不定我就又愿意把氪石戴在身上,”萨尔抬起头,右手支着脑袋看他,“你在乎谎言吗?”
当然不,布鲁斯心想,可我不想骗你,“你不会信,”原本在嘴边的话转了一圈变了味,“你已经长大了。”
“哦。”萨尔不知道怎么回他这句话,因为自己长大所以就不会再相信他还是长大就能辨别谎言和真实?
哪里有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再过一百年,自己也可能无法分辨布他人口中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更不要说是布鲁斯。
怀疑他就像怀疑自己,要从骨头里敲出质疑、从本能里炼出错处,即使现在萨尔只是一概不信,心里却还有一个角落在哀求着要原谅,求苦衷。
他换了一个话题,“杰森怎么样了……我是说,他的,嗯,后事。”
显然这个话题比前面那个更令人尴尬,但气氛却缓和了些,他们共同的美好记忆,关于杰森的回忆短暂地链接了他们的情感,让谈话得以持续。
“杰森埋在哥谭公墓,在他的文学老师后边……跟你的墓在一起。”布鲁斯放松了些,“你之后准备做什么……”
“说谎。”萨尔打断了他的话,“杰森的尸体不在那里。”
“我不在乎你到底想做什么,但杰森的尸体不再那里而你——世界上最杰出的侦探之一,如果你要告诉我你对此一无所知的话——请先找好你的理由。”
“我确实不知道这件事,”布鲁斯面沉似水,他抬手在微型电脑上调出墓地的监控,“电脑,查找三个月之内监控中可能的数据缺失。”
“收到,开始运算,预计在半小时后可完成计算任务。”
“不用找了,那棺材里根本就没放过人。”萨尔忍不住就要开口嘲讽,“你……”
他想说你连具尸体都守不住吗?随即又明白过来大致是当时发生了什么比死人更重要的的事情,事实上发生在哥谭城中的多数事情都比他、杰森或者布鲁斯本人更紧要。
义警的事业并不仅仅会将蝙蝠侠本人拖入漩涡,实际上他的家人——乃至所有同他有关的人也往往会作为薪柴燃烧在名为“正义”的十字之下,当火焰熊熊腾起的时候,没有一根树枝能够独善其身。
蝙蝠侠——布鲁斯只能选择其中更大的一部分,同时舍弃较小的——而那多半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仅有的友情、亲情、抑或自己也没来得及察觉的爱情。
“我很抱歉。”布鲁斯说,“我很抱歉。”他的右手从铅层的阴影上抬起微微前伸——那是一个“蝙蝠侠式”的拥抱动作。
萨尔眼眶发热,但这次并不是热视线的前兆,而是哭泣,汹涌的泪水划过他的脸颊,浸湿了布鲁斯肩上的衣料,他把头埋在布鲁斯的肩膀上。
“最后一个问题,”萨尔的声音从他的肩膀处传来,“小丑还活着吗?”
布鲁斯的背肌绷紧了,他的右手重新退回一开始的位置。
尽管对此早有预料,但萨尔还是忍不住——完全忍不住,他一边把布鲁斯的高级衬衫当手绢蹭眼泪,一边无视蝙蝠侠的备战动作,“如果我要杀了他为杰森报仇,你会阻止我吗?”
布鲁斯的左手也放开了,“会。”他的话语像是雨中的钢铁,音节透出冷硬的尖锐质感,直直戳在萨尔的心上。
“我不要你动手,”萨尔忍不住垂死挣扎,“我,只是我,我没有不可残害同类的限制,也不需要考虑更多——我可以伏法,我可以在杀死小丑之后接受法庭的审判,可以坐牢直到常人生命终结。”
“而我希望的只是你不要阻止我。”
布鲁斯的眼神变了,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个严苛的父亲,现在的他便全然是名战士了——“不,如果你杀了人,你便是彻头彻尾的异类了。”
那你就是我的敌人了。
“那如果不是我呢?是丧钟,是西瓦,该隐……”萨尔在布鲁斯的注视下声气渐弱,“行吧,我知道买凶杀人并不能掩掉手中的血。”
“你可以让小丑永远逃不出阿卡姆。”布鲁斯这样说道,“你可以做到。”
“但我只想杀了他,”萨尔站在他身前,氪星人的体质决定了他们的恢复快得惊人,布鲁斯的衬衫还没干,萨尔的眼眶就恢复到原本偏白的肤色,他终于落在地上,仰头跟布鲁斯对视,“当我看到他存在的痕迹,知道他仍然能在这个世界上畅快呼吸而杰森已深埋六尺,炽烈怒火便会把我的理智燃烧殆尽,我会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杀死他,连带他的灵魂——如果他有那东西的话。”
“你要我不杀他,只有一个办法——把他埋起来、藏起来、收在铅制的匣子里,让我再难从世上捕捉他的踪影。”
否则我将化身廷达罗斯的猎犬,追杀他直至他坠入死亡的深渊。
布鲁斯最后还是没有对他做出什么承诺——诸如小丑单间衬铅、小丑永远不会踏出牢门一步已经是痴心妄想,更不要说“哥谭推进死刑立法”之类的。
他只是沉默着开始查找他另一个儿子的踪迹。
至于萨勒姆,他在同布鲁斯单方面吵了一架之后怒气冲冲跑回基地拆了好几个终结者,到晚上才想起还在等待结果的玛莎。
正当他磨磨蹭蹭不想去面对现实的时候,他的心底却突然出现了玛莎的声音。
“喂?萨尔,能听到吗?这里是玛莎·凯恩,”她好像在做什么其他的事情,声音断断续续,“头一次知道还有这个功能啊。”
“能能能!”萨尔急忙在心里回她。
“小声点!”玛莎被他吓了一跳“我头一次用这个……没想到还真能连上。”
“这也是你的魔法吗?”萨尔在心里试着默念自己要说的话,“能用来连接两个人的思维?”
“不是思维……你可以理解为我在我们两个人之间架了一条通话线路,只有你想要回答我的那部分我才能听到,”玛莎在另一边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萨尔的面前突然出现她上半身的虚影,脸上带了点担忧的神气看着他。
“能看到我吧?”她伸手在萨尔眼前摆动,“我这边能看到你……”她眯起眼睛,“头发剪短了?”
“对,刚才做训练的时候发现头发有些太长了,就顺道把头发剪了。”他摸摸自己后颈的发茬,他还是头一次剪这么短的头发,总有些不适应。
“嗯……精神多了!”玛莎的虚影装模作样地拍拍他的肩膀,“很好看!”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关于头发和人的故事——萨尔原本想要说的布鲁斯的事情已经被丢在了九霄云外。
我还没准备好那件事说出来,萨尔在结束通话之后躺在基地房间的床上打了个哈欠,也许明天……明天再说……
他睡着了。
AI用机械臂帮他改好被子,逐盏熄灭灯光,深海之中没有自然光源,基地陷入安恬的黑暗之中。
“由我进入”那几句是地狱之门上的
哥谭桥被称作“大门”出自漫画《哥谭大门》
乌鸦答曰,永不复焉出自爱伦坡的诗《乌鸦》
丧钟、西瓦女士、该隐都是DC世界中有名的刺客
廷达罗斯猎犬出自洛夫克拉夫特的短篇小说《猎犬》
这一章大家都在脑内迫害小丑——我也不例外,有一说一,很爽
布鲁斯太谨慎了,他一开始还怀疑萨勒姆是不是灌输了记忆的克隆人【害】
徒手捏钻石是突然想到的情节——按质量守恒来说,一片栀子花叶子的C含量是可以搞出来一片钻石的,至于损耗那种东西嘛——都能徒手捏钻石了还想什么科学,帅就完事儿了
萨尔现在问这个问题还有一部分是出于那种女朋友问自己和你妈一起掉水里先救谁的别扭心态(当然小丑不是丈母娘,蝙蝠侠心中的原则才是),等他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那就是这一卷快结束了
害我怀疑第二卷结束了第一卷的卷标都刷不出来
PS:200收藏番外在写了……写了两千多字,卡住了,大家就……再等等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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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争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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