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明天(3)

“叮铃铃铃铃铃——”

闹钟按时响了起来,我却已经穿戴整齐,正望着窗外发呆。

真人无声无息离开,连个背影都没留下,像藏在阴影和缝隙中的鬼怪,不愧于咒灵的名头,总令人心头发寒。

伸手按掉兢兢业业的它,耳畔重新归于寂静。我盯着表盘,看秒针一跳一跳走动。没有尽头的时间朝前流动,我如今的课题是怎么让它拧回去倒着走。

就在这个寂静的清晨,隔着门板,耳朵忽然捕捉到来自客厅的钢琴声。

空调的嗡鸣声在夏日里是永恒的背景音,日头刚冒出地平线,现在还没有蝉叫。公寓的墙不怎么隔音,朦朦胧胧的琴音挤进门缝,穿透墙壁,我听见一首琴曲开始流淌。

家里是没有钢琴的,但有一架电子琴,因为母亲会弹,她还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电子琴老师,靠这个赚钱。

她在大学时代与父亲相识正是因为钢琴,父亲则拉小提琴。自然,那时候他们俩都挺有钱的。

我猜测家里本来有当年他们合作的比赛录像带,但现在肯定已经不在了。销毁它们的人只能是母亲——父亲对那些纪念物不感兴趣——我想象得到,病症中她一边歇斯底里一边把所有东西砸得粉碎,那些美好青春的尸体最后被收进黑色塑料袋,抛在楼下的垃圾箱里。

音符继续在屋子里飘荡,把我的思绪从那儿带了回来。不知不觉间,身体已经站了起来,幽魂似的飘到了门后。我盯着掉漆的木门,手搭在金属把手上。

这首曲子很灵动,像萤火虫在空中飞过的痕迹。我以前没有听过,也认不出来是谁的作品、何种调式风格,只是站在门后静静聆听,大脑里一片空白。

手掌不知何时包裹住了门把手,似乎是刻在记忆里习惯性的立刻下压。“吱嘎”,外面的空气呼得扑面,音符变得清晰可见,琴声毫无阻拦地、自由飞向我的耳朵。

母亲偶尔会弹琴,在她心情很好的时候。时常包裹着她的暴怒和怨怼使我无法了解更深处她心中所想,从细枝末节揣测的内容也没有太大可信度。她自己封闭心门,也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这不是我能插手的事。

好吧,也许我能插手的只有她挥起巴掌对着我的后背猛拍这种事,暴打我一顿可以有效缓解她心中的焦躁不安和恐慌。紧接着担心我会在沉默中变态黑化的畏惧让她陷入新一轮的思虑哀惧,直至发疯,我们就这样进入死循环。

她的情绪就是不讲道理,今天显然就处于“特别好”的峰值,沉浸在属于自己的小世界里。四面八方都是光明,她的手指在琴键上像蝴蝶一样飞舞——如果能在真正的钢琴上就更好了。

唉,我走之前,偷一架钢琴给她吧。

……算了,我不想做小偷,至少上辈子的我在极力控制自己,以此为耻,誓要光明磊落。

是这样的,她不会稀罕我,也不会稀罕钢琴。这时有琴曲淌过,只是因为现在这时候,这个寂静的清晨她想弹上一小会儿。

这曲子给人的感觉很浪漫……我站在洗手台前,往脸上扑冷水,看水珠淌在左颊的疮痂。

琴声也缭绕在那里。

今天我没有拿起刀片,粉底液和遮瑕膏也原封不动放在原处。洗漱很快解决,我收拾好书包,打开门锁,迈步出门前自然回身看了一眼——母亲坐在琴后,眉头舒展,神情惬意。她坐在陈旧、杂乱、压抑却又因为一家子洁癖干净得过分的屋子中间。

无序的生活之中,指尖淌出的琴曲音符排列准确,流畅地奏鸣着。疯子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歇斯底里挥舞臂膀,她不是一直在折磨自己的神经。

直到我走出去、关上大门、站在外面将耳朵贴在门上听完了整首曲子,她都没有给我哪怕一个眼神。

如果没有我,她该一直都这样幸福,一直弹着这样的曲子,自由自在又无忧无虑。

我的手按在了站在脚边昂着畸形脑袋的恶心家伙头顶,才诞生的它张开皱巴巴的嘴,吐出两句嘶嘶作响的无声哀嚎。

“你太弱小了。”我空着的那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可惜不能等,哪怕半天也不安全。不然把稍微厉害一些的你吃掉,吞进肚子里消化,我也算帮上了他们的忙。”

而他们也帮上了我的忙。

充血的眼球战栗着,外翻的嘴唇淌下恶心的液体。我却轻松地对它微笑,慢慢用力手掌下压,咒力就像点着打火机一般自然地涌出来,将这团负面情绪的堆积物灼烧殆尽。

“……”

吃了不少咒灵后,在我眼里,咒灵这种存在已经变得和猫猫狗狗一样,成了这个纷繁的世界之中的某个平常的物种了。杀也杀不完,恨也恨不尽。每天都有它们诞生,每天都有它们死去。它们源自负面情绪,而情绪的力量源自我们人类。

祓除源自父母负面情绪的咒灵是已经日常丢垃圾。也许堆一段时间再清理比较方便……但谁让这家人都是洁癖呢。

手掌箍住脆弱的新生咒灵的感觉,就像掐死刚刚诞生的胎儿。真人曾经调侃我是恶贯满盈的凶徒,不仅杀他的同类还要吃,连毫无攻击力的小家伙也要一丝不苟地清除,怎么残忍怎么来。

我说那你怎么不怕,在等狼爱上羊,邂逅一段前所未有的相爱相杀浪漫爱情吗?

“猎物养久了才美味,谁赢了谁就能饱餐一顿,多公平的前期投资呀。”

“……”

公平?我的良心跳了跳,思考了几秒钟要不要告诉他自己开了外挂。最后觉得,一直以来我这游刃有余的模样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真人还是毫无危机感。

“嗯……随便,但是可能没准哪天我就不辞而别了。你不能趁我不在,故意伤害谁。”

“……”

“走?你要去哪,什么时候?”

他脸上阴沉的表情足矣吓得常人浑身僵硬说话磕巴不敢大喘气,低气压笼罩在头顶。

我嘿嘿一笑:“跟你有什么关系?”

·

·

·

“小金鱼,过两天就要放假了,我妈妈说如果期末考的成绩还不错,就带咱们一起去庙会玩。”

顺平提着我的书包走在身旁,淀月趴在我的肩膀上罩在头顶,像只巨大的伞盖跟随飘荡,遮挡炽烈的阳光。

普通人看不见的水母式神紧贴在背后,一条条触手搭在肩头垂落,没什么重量,自然的就像我的发丝。

顺平的妈妈不像是会拿成绩比较他的人,这话更像个托辞。

“真的吗?那我可要好好准备一下。”

放假了的话,老大就不会再给我发工资。为了攒盘缠我现在浑身上下连吃一份章鱼烧的钱都没有,真人送的生日礼物算是久违的让我开开荤。

要和顺平的妈妈一起出门玩……再怎么说也要准备一件新衣服,总不能还穿校服……在摊位上买东西肯定不能花人家的钱,更不能扫兴的什么也不玩。

淀月贴在身上凉丝丝的,似乎察觉到我在走神,垂下的触手缠上唯一裸露在外的手背,那感觉像抓住了条红薯粉。

“不要多想,也不用担心,我会把所有事都安排好……只是想让你的假期过得更开心。”

我看向身边少年掺着些许苦涩的笑脸,摇摇头:“哈哈,顺平现在可以如此轻松地控制式神,甚至遇见咒灵能顺利祓除,认真练习变得这么厉害,我已经很开心了。”

有什么比自己带出的学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成长变强更让老师开心的事呢?我这不靠谱的肄业术师努力将自己所学倾囊相授,顺平也不负所望,学习术式的速度突飞猛进。

也许在校霸的不良组织里混过的经验让他比刚见那会儿成熟了很多,尽管还是有些稚嫩青涩,在我把一些当术师必备的经验教训传授给他时,少年的接受能力出乎意料的强。

尽管第一次和我上街去抓咒灵的实战中,顺平被我生吃对方的举动吓得脸色煞白。他眼神颤抖看着我使用咒灵操术,好像吃了那东西的人是他自己。

都团成球了,理应没那么恶心才对。顺平估计是进行了过度的脑补以及自我攻略,从那之后看我的眼神都有些奇怪,再也没有和我谈过相关的话题。

其实咒灵操术这么狂拽酷炫牛的能力,就算需要吃呕吐物我也挺乐意的。还恨不得多吃点那些战斗力贼强的呕吐物。摆正心态,其实我赚了,降服boss后吃点抹布就能收获一只ssr神宠,越吃自己的宠物小弟就越多,这不是强无敌!

夏油杰没能快快乐乐当上宝可梦训练大师,我这个有梦想的炸弹人就替他先尝试一下吧。

“顺平别担心我,有些事情不算什么的。你才成为术师,经历的也少,现在就一门心思努力,享受成长的过程就好,别为你师父我瞎操心了。”

“……‘师父’?”

“哈哈哈,开玩笑的。”

顺平瞧着我的眼睛,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真是太好了,小金鱼越来越有精神了。”

虽然每天回家继续迎接男女混合双打,但我的抗压能力显然飙升到了全新的高度,苦中作乐so easy。

玩弄时间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淀月没有让我负担半点重量,它只充当阳伞,瀑布般的浅色半透明条带倾泻在我身上,恍惚有种被紧紧环抱的错觉。也许在其他术师眼中,我看起来像躲在海葵间的小丑鱼。

那些能分泌剧毒的触手,若即若离缠绕在身上。

“顺平……你知道搬家、去东京、租新房子,在那里生活需要多少钱吗?”

我脸上的笑慢慢不见了,两只眼睛有些心虚地抬着,看少年清俊的面孔呆愣刹那。

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眸中浮现疑惑。

握了握手心淀月的触肢,我重新勾起嘴角,舒展缠结的眉毛,轻叹口气:“没关系,老大答应我,只要我们为她父亲的工作出出力——顶多是去解决些棘手的咒灵,不会和危险的诅咒师打交道的——她们家愿意给一笔钱帮帮咱。”

什么嘛,还是走甚尔的路了,全靠富婆包养过日子。我怎么和我爸一样只在当小白脸这条路上能有点建树呢?

上学的路人流如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按部就班地赶在去工作学习的路上。

斑马线尽头的信号灯转变了颜色,耀眼的绿色小人闪烁起来。指尖勾着的塑料袋里章鱼烧已经冷透,装着它们的盒子摇晃,我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顺平,你想去东京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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