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了。”
面容刻薄的中年男人用手杖敲了敲地面,向矮个男子点点头。中年男人一只腿似乎有些毛病,走路时有些跛。他的手下塞给矮个男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而他则拄着手杖,走到另一边打了一个电话。
风中隐约传来“tai jiu”两个音。
由于距离越来越远,被反剪双手带走的金安娜并不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
太久,太旧?
然而最令金安娜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让她惊疑不定的,是这个南先生说话时,嘴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奇怪的响声。
——“哒哒。”
她在美国遇到的那个变态身上,也曾听过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就像是骨骼与铁器摩擦时发出的声音,因为太过特别,深深地印在了金安娜的脑海里,又在今天被熟悉的声音触发了记忆,翻江倒海地涌现出来。
……可是攻击她的那个男人并不跛脚,还是说,他是装的?但是他看起来似乎并不认识她,那么,他和那个袭击者又是什么关系?copy犯?又或是——共犯?
……
“泰久啊,你要的新的玩具我已经找到了,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要……”南相泰小心措着词,生怕哪一句话说不对惹到了这个人来疯。即使这人表面上叫着他哥,但实际上对方恐怕只是拿他当一条狗看待——还是一条格外听话的狗。
听筒里顿时传来一声轻笑,低沉缓慢的声音沙哑性感,然而内容却并不是很美妙:“果然,哥一向都很听话,我的要求总是能很快办到。”
毛泰久握着方向盘,脸上噙着笑,慢慢驶进车流里。自上次那场临时起意的狩猎失败以后,他便再没有发|泄过了,想到这,他理了理领带,吩咐道:“就今天,把人带到地下室吧。”
没等得到肯定的答复,毛泰久便摘掉蓝牙耳机扔在一旁。绿灯亮起,汽车偏离原本的路线,改为去海滨的一栋别墅。
另一边,南相泰小心翼翼地回复道:“好,我知道了。”等到电话被挂断,他才收起手机,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的卑微表情一点点消失,直至面无表情,鼻子两侧深深的八字纹让他此时看起来格外凶戾。
……
电影《阿甘正传》里说过,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会是什么味道。
但在金安娜看来,她的人生一定是一盒过期了的巧克力,才会使她每尝的下一颗,都是坏的。
金安娜此时正躺在冰冷的地面,眼前一片漆黑。
缓慢地眨了眨眼,她才意识到黑暗并不来自于环境,而是她的眼睛被布料蒙住,系于脑后。
空气中飘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金安娜被绳子绑在后背的手动了动,蹭到了地面的一小块凸起,她手指一用力,扣下来一小块物体,揉搓后便碎在指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里不会是屠宰场吧,她想。
完全不清楚身在何处的金安娜扭动身体,找到发力点,从躺变成了坐,然后站了起来。
在一片漆黑中,她慢慢挪动脚步,试图找出所在环境的边界。
“有人吗?”金安娜试探出声,声音格外清亮,隐约有回音。
无人回应。
这大概是一个封闭且较为空旷的房间,金安娜心中莫名不安,她摸索着前行,鞋尖触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她立刻侧过身探过手去,摸到了一台铁架子。
架子上放着一排不同大小的圆球状器物,物体表面光滑,在一端有把手。
然而这些器物的表面,无一例外,都粘着黏糊糊的东西。金安娜弯下腰,凑近了铁架子,鼻腔下的铁锈味顿时更加浓郁。
是血。
“砰、砰、砰。”
一排排吸顶灯依次亮了起来,隐约有光线透过布料照亮金安娜漆黑的视野。
有人开了灯——意识到房间内不只她一人,金安娜僵滞在原地。
是那个南先生?
似乎是被她的反应取悦住了,空气中响起一声轻笑,微不可闻,如果不是房间过于安静,金安娜几乎都要忽略掉。配合这笑声传到她耳中的,还有皮鞋与地面接触时的脚步声,似乎是故意而为,声音又重又慢,一步步向她走来。
金安娜转身望向声源处,隔着一层厚厚的布料什么也看不到,她不得不暂时选择后退,同时试图和ta交流:“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来?”
这注定是两句得不到答案的废话,然而答案却已经自动浮现在她心中——金安娜捻了捻手指,粘稠的触感让她身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大概是血,人血。
或许她下次摸到的血,就来自她本身。
金安娜不断后退,一直到背部贴上墙壁。但脚步声却在中途停住了,有沉重的拖曳声响起,随后是铁器碰撞发出的敲击声。
“铛——铛——”
清脆的声音激起回响,金安娜藏在布料后的眼皮为之一跳。
“朴女士,”她听到独属于男性的声线在不远处响起,略有些愉快地对她说:“上天让我们再次相遇。”
他认识原主?听到前半句的金安娜迅速在脑中检索人物,却并没有找到与这声音对应的。正在她惊疑之际,她再次听到了男人说话之间发出的熟悉的、细微的声音。
“哒哒。”
圆球、哒哒声……那天凌晨的记忆立刻被调出来,金安娜顿觉心累,她觉得自己心苦命也苦——这是何等的孽缘,能兜兜转转再次碰上啊。
毛泰久手握着壶铃,好整以暇地看着贴墙而站的女人。因为眼睛被蒙住,她的神色不太好分辨,这也就导致直到他说完话,女人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仅仅是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认出了他,亦或者二者皆有。
毛泰久自认为他给出的提示已经足够多,于是他慢慢走到女人面前,垂头对她裂开笑,富有磁性的声线听起来很柔和:“你说呢,朴女士?”
而女人也确实不辜负他所望——她顺着声音抬起头,和他面对面,舔了舔干裂泛白的嘴唇,对他扯开一个漂亮的微笑:“原来是你啊……那个见不得人的——变、态。”
她用略哑的声音吐出后两个字,蔑视地、完全无所顾忌地,像是意识不到自己的生死此时正掌握在别人身上,正掌握在被她称为“变态”的他身上。
被这个认知所激怒,毛泰久克制地微偏了一下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后拉扯,露出一个带着血腥气的笑。
“你啊……”毛泰久抬起手,替金安娜理了理她脏兮兮的西装外套,柔和的声音带着凉意,却让金安娜汗毛直立。
下一秒,他握住她的手臂,冰冷的壶铃砸在了她受伤的左臂上——“你和我嘚瑟什么呢?!”
一声肉|体与物体撞击的沉闷声后,毛泰久蹲下身,将壶铃随意扔在一旁。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人,替她扯掉碍眼的眼罩,欣赏她脸上的苦痛。接着他握住她的胳膊,大拇指扣在她不断被鲜血濡湿的伤口位置,笑容病态又疯狂:“你应该感恩——感恩我,结束你这卑微低劣的一生。”
“唔……”剧烈的痛意使得趴在地上的金安娜头昏脑涨,然而耳边的声音还是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西装笔挺的矜贵公子哥,对着脏兮兮满是苦难气息的底层人物,用一种优越的、怜悯似的语气,宣告她的命运。
他居然还要她感恩?
金安娜有些不可思议的同时,一股怒火也油然而生。
“哈!”她听到自己口中发出了一声讥笑,紧接着吐出的话语刻薄得有些陌生:“你以为你是谁?——神?你把自己当成了神吗……以为可以高高在上评定别人生死?但很可惜,我不是你的信徒——”
握着她胳膊的手用力到几乎要把她捏断。眼看着男人的神色越来越阴沉,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被愤怒笼盖的金安娜却仍旧不怕死地补上最后一句话:“而你也不是神。”
而你也不是神。
“……”
毛泰久目光沉沉地看着金安娜,嘴唇绷成了一道直线;后者抿住呼出口的痛意,毫不示弱地回视过去。
仿佛谁先移开目光就输了似的。
毛泰久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女人有着一张漂亮的脸,尽管他对于人类的美丑并没有什么概念,却不得不承认她是美的。这种美超越了皮囊,是一种不服输的兽性,仿佛永远也不会被驯服。虽然他曾在转播画面里见过她野性的一面,但这双琥珀色眼睛里所藏着的愤怒与不甘,远不及此时此刻的迎面直击来得惊心动魄。
像是在宣告,她不会服输。
他突然起了幻觉,略哑的女声再一次钻进他的耳膜,在他耳边回响——
“你不是神。”
“……”
“你不是神。”
恍惚中有越来越多的人从阴影中走出来,一叠声地重复这句话,他呼吸逐渐加重。
“你不是神。”
满面泪容的女人颤声说到:“泰久啊,你要保护好自己……妈妈对不起你。”
“你——”
“不……”毛泰久瞳孔微缩,他一把抓起金安娜的衣领,咬牙凑到她面前:“不,我是神,我可以是神!”
他凑得很近,仔细地盯着女人的瞳孔,那里没有恐惧,没有讥讽,有的,只是一片平静,以及……怜悯。
“你已经疯了。”她这样说道。
“哈哈哈哈……疯子?”毛泰久抑制不住地笑出声,他棕黑色的眼睛带上一层水膜,抓着金安娜衣领的手背拱起青色的血管:“不,我没有疯。”他顿了顿,“我只是……比较特别。”
毛泰久松开手,看着金安娜跌回地面,问她:“你知道人类怎样才是完整的吗?”
他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摸出一把弯刀匕首,刀刃抵在掌心。
“眼泪教会做人,苦难使人成长。”
刀刃划破手心,鲜血顺着刀身蜿蜒流下——“唯有疼痛,才是最好的老师。”
疯子!金安娜将视线从他手上移开,就看到男人忽然抓住她的手,湿泞的血液沾到她的皮肤,而毛泰久拎着匕首,扬手割开绑住她的绳子。
灯光照在他脸上,毛泰久俯身捡起脚下的壶铃,似笑非笑地俯视她:“觉得我不能随意评定他人的生死,就证明给我看吧。” 当啷一声,匕首被扔在金安娜的身边。“这是我赐予你的机会,要好好抓紧才是。”
“不要惧怕,苦痛是所有人的必经之路。”
他微仰起头,绵长地呼吸,像神父一样张开手:“这是神的旨意。”
“这是神的旨意,”他重复道,“你应该感恩。”
“现在,”毛泰久睁开眼睛,对着已经拿起匕首的女人微笑:“你可以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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