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里传来铁锈似的腥气。

头上生着鬼角的白发妖怪周身黑气四溢，一双眼睛红的刺目，腰间的本体刀剑锈迹斑斑骨刺丛生。

听到他这边的声响也没有抬头，只似掐似抱的扶着一个人，红的黑的鲜血沾染那人一身，又蜿蜒到地上。

终端啪嗒一声掉落，理脑海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谁？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这些黑气是什么？】

【……暗堕？谁暗堕了？谁抓着谁？我的老师去哪里了？】

【老……师？】

“你在做什么？”理的声音听上去冷静得可怕。

【不管是谁不管是谁不管是谁谁都不能！谁都不能伤害我的老师！哪怕是小叔叔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银白色缠绕着雷光的刀被凝结在手，理一步一步上前：“你在对老师做什么？”

“鬼切……小叔叔？”

白发的妖鬼终于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暴戾警告的意味十足，毫无理智，如野犬，如凶兽，全不是理记忆中的贵公子一般的刀剑的青年。

但也只是一眼，这一眼之后妖鬼便举刀抬手，在自己手腕切开深可见骨的伤痕。暗堕的黑气越发侵染修补他的伤口，但在完全长好之前，几乎能切断他手腕的伤口就被强行塞进源赖光嘴里，血腥气四溢。

八百理也走近了。看清了妖鬼惨白的脸和自己老师几乎消失的身体，而黑红的血正在对源赖光进行修补。

历史被改变了。

理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而他的老师，正是应当在历史中早早死去的一员。

他还没来得及正视的历史的残酷，彻底铺开在他眼前，以如此血腥惨烈而决绝的方式。

“溯行军的血，可以延缓老师的消失，对吗？”

一直没有动静的鬼切抬头看理，神情冷漠依旧，却是默认的姿态。

“你是为了老师才变成溯行军的，因为让老师活到了现在？”小少年周身灵力混着丝丝缕缕的黑气暴涨。

鬼切表情终于变化，是惊讶的，因为理身边爆发的黑气和他的一样……

也是暗堕的气息。

“我知道了，”八百理嗬嗬的笑起来：“溯行军而已……”

【老师消失、小叔叔暗堕……】

【都是因为溯行军！】

“看我杀了他们祭天！”

……

契约那边传来了不详的心绪。

“今日的天气，也不甚明朗呢。”三日月肩上趴一只小小的狐之助，双手拢在袖子里，眉目低敛：“也不知主君现在如何……”

理是源赖光的弟子，还受好多高层喜欢，在整个时政都横着走。他们却不行，跟在理的身后就被大门口的守卫给拦住了，只有等待。

鸣狐沉默了片刻，低声道：“血。”

他肩上的小狐狸压低了嗓子翻译：“鸣狐的意思是，他在与主君大人的契约中感知到了血腥的气息……”

鸣狐又说：“暗堕。”

小狐狸：“还有暗堕的气息……等等？暗堕？鸣狐？”

三日月打了个哈哈：“不必担心，主君又不是刀剑付丧神和神明，就算堕落也不会是‘暗堕’的。大概是遭遇了什么敌人吧……”

小狐狸想想觉得他说得对，就点了点头，安分的趴了回去。

其他刀剑都被安抚下来了，三日月才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石切丸，得到了神刀忧虑而肯定的眼神。

“啊呀，”他低低地说：“这可真是，连鹤都会被吓到的惊吓啊……”

……

溯行时间改变历史，并不是多么美好的事

被改变的历史是虚影，独立在世界之外，曾经发生过，却再也不会发生。

曾经亲密曾经仇恨的有些人，可能倾尽一生都不会再有牵扯。只有改变历史的“溯行军”能记得曾经的历史。独立于世，如鬼魅如幻影，被整个世界排斥在外，除了同类，谁也不能理解。

这是因果，也是世界收取的“代价”。

——更改时间线、篡改因果的人，活该孤独活该缄默，活该被打入这个世界的阴暗面，受人敌视。

鬼切早知道这一点。

毕竟是从平安京时期就跟随在源赖光身边的刀剑的人造付丧神，对主人的工作还是有些——很多些——了解的。而源赖光，他本身对“逆天改命”这种事就了解得很深刻。

所以鬼切早知道这一点——溯行军会被整个世界敌视，被所有人隔离，被从此与旧日的所有爱恨隔绝。

但他无法拒绝。

彼时他年轻的主人因为重伤缠绵病榻，灵力被破坏身体被拖垮，枯槁如日暮西山的老人，连那燃烧着雄心与高傲的红色眼睛都朦胧浑浊起来。

但依然英明而睿智，偶尔醒来时的一口气，就足以支撑这位年轻的家主将偌大源氏安排的明明白白，从上到下都井井有条。

从继承人到门下阴阳师，从朝中应对到乡野庇护的村民，尽皆考虑周全。

也足够他留下对当日前来围杀的敌人的描述——

“黑气缠身，骨刺丛生，眼窝生鬼火，使刀如臂指。而率领指使它们的，是一个穿着奇怪白裙的妖怪幼崽。”

“其名为座敷童子，本应是为人类带来福运的无害妖怪，只是同样浑身缠绕着不祥的黑气。”

退治大江山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主将就因为偷袭围杀而陨落，要被退治的鬼王酒吞童子都放下豪言表示惋惜，更何况是当事人自己和满心主人的刀剑？

他在月下擦刀，刀光如泉如电。

“你要做什么？”那个受不了杀戮一度逃家的妖刀少女站在庭院门前。

鬼切专心给刀保养，慢慢地说：“去复仇。”

妖刀姬：“可你就要死了。”

源赖光是个非常谨慎，谨慎到多疑的人。他不知道人造的妖鬼会不会挣脱束缚，所以给他们定下了单向的同生共死的契约。妖刀姬还好说，像鬼切这样的，绝对不可能在源赖光死后独活。

所以源赖光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自己死后，那难以驾驭的刀剑的妖鬼该如何处理。

因为谁都不可能独活。

“的确，此身将死，”鬼切微微歪头，月光下长发如黑色锦缎滑落，却夹杂着丝丝缕缕数不清的白发，他在衰弱，从内而外：“但刀不碎仇不止，只要我还能动，就一定要把伤害主人的敌人——”

乌云遮月，晦暗里，妖刀姬看到同僚眼中猩红的血色：

“杀死！”

平安京对妖鬼来说算不上大，但平安京之外还有阴界，妖怪们擅长开辟人类难以到达的独立的空间，每一座山每一个妖怪的身边都有可能藏着窥伺的阴毒的眼睛。

鬼切用了一切手段去寻找。自己照顾主人没有时间，就驱使妖怪，威胁源氏的阴阳师，寻求源氏敌视的那些大妖的帮助……

他没有找到。只有复仇的执念随着主人生命之火的燃烧越发旺盛，最后在源氏族长逝去的那天达到了顶峰。

屋内一片恸声，屋外契约将血液化作焚身之火。火光与黑色的阴气交织升腾而起，血焰里妖鬼无声咆哮，暴怒而凄厉，黑色的宽大武士服化为片片灰烬。

妖刀姬站在那天晚上站过的门前，站得远远的，隔着枯山水与假山与花木与白槿，看着曾经的同僚烧成一团刺眼的火光。

“我来与你送行。”

她轻轻地说。虽然不是主观意愿上的，但面前这振正在死去的强大同僚，确实曾经开导过自己，让自己下定决心逃离源氏。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地的灰烬，甚至连灰烬都留不下。

但事实上，火光收敛之后，从黑色雾气与燎动的热浪中走出的，是白发的鬼。

头生双角，眼眸猩红，一身鲜血与伤疤。

“嗬……嗬呵呵呵……”鬼手扶刀柄仰头而笑，嗓音被烧灼过一般嘶哑：“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我知道了……我发现了……”鬼流下血泪，嗓音因为诡异的兴奋而颤抖：“我发现你们了！”

妖刀姬震惊茫然的眼神里，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哭声久久不去的居室，踩着刀光腾空而起，闪身而去。

这一天，大江山的方向传来巨响，整个京都都能听到。

建立在大江山山脚的、被时间溯行军占据作基地的地穴，被死而暗堕、满心复仇之火的刀剑放了无数个鬼影斩，从器械到人手被炸了个寸草不生、沟壑纵横。

溯行军：“……”

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人类目标而已，怎么会引出这样一个输出S 、爆伤满300、暴击101、暗堕觉醒双加成还有好几套四件两件御魂的超星SSR啊？！

源赖光：羡慕吗？这样的刀我还有七把:)

毫无理智的敌太刀腰部以下被刀气轰炸成渣，无力地匍匐在地上。

它濒死，它挣扎，太刀脱手，手腕上系着的破旧御守碎裂，里面流淌出细小的短刀的碎片。

也是这个御守救了它一命。

眼窝中的鬼火里倒映出白发血衣的身影，木屐点地，面容狰狞眼神暴戾的鬼漠然提刀：“给我的主人陪葬……去死吧！”

[主人……吗？]

陌生的温柔的声音在溯行军的心中断续，它茫然眨眼，鬼火泪水般流淌而下，又溢散到空气之中。

那是它流逝的生命，敌太刀在濒死时终于恢复了一些意识，想起了弟弟们遗憾的遗言：

“要是……能遇到一个好的主人……就好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悲伤愤怒他嫉妒！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任何刀都可以遇到为之赴死的明主只有他们受尽折辱！

因为暗堕，悲伤被扭曲成嫉妒，遗憾被扭曲成狞笑！

[暗堕吧，疯狂吧，崩溃绝望吧！]

骨架发出咔咔咔的笑声，甩手丢出一枚乌金色的罗盘！

[和我们一样成为时间溯行军，从此永世生活在痛苦中吧！]

全文大修57/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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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故人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