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

这一年的秋季，是字面意义上的多事之秋。

时政在各大驻地悄悄驻守。溯行军趁机渗透诸多战线，有名有姓的大家族中鬼魅横行，山林野地里也能看见身着狩衣的审神者退敌的身影。

时政本部里，技术部的监控屏幕上红点增增减减，总数量趋于稳定。

战况僵持。

但这僵持注定不会长久。

公元968年，秋，20岁的源赖光被推荐到关白藤原兼家手下，为藤原家体弱多病的长女驱邪。他的父亲、源氏当代家主源满仲，则开始准备举办新一轮的邪神祭祀。

与此同时，大江山脚下的红叶林里，被多方监控着的鬼女“户隐红叶”，从地下伸出一只白皙光洁的手掌。

“准备一下，”时任时政外勤部部长、大江山驻地负责人的百鬼坐在监控显示器前，冷冷地说：

“各部队进驻红枫林，遇溯行军，杀。遇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重要历史人物，催眠带走，其他杂鱼烂虾，杀！”

“是！”

246.

藤原家最近似乎招惹了什么。

源赖光来探望又双叒叕生病了的藤原红叶。

引路的奴仆一边引着源氏的少族长穿过重重院门，一边惶恐地皱缩了五官，窃窃地密语似的说：“您也知道前段时间藤原分家出的事，不知从哪里来的妖怪将分家从上到下一夜之间全都杀死……”

源赖光面无表情。奴仆不知他听没听进去，但自己一介奴仆，对方是世家大族的少家主，能说的上话已经足够在奴仆圈子里吹嘘。

“鲜血流了一地，尸体把庭院都铺满了……活像是被乱刀砍死的……”

奴仆自顾自地絮絮说着，源赖光却只觉得兴味索然。

少族长大人当然觉得兴味索然，毕竟那件事就是他带着影子武士亲自去处理的。

什么“不知道哪里来的妖怪”，都是糊弄人的。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吗？那个分家的家主好色而愚蠢，几年里养女就换了一个又一个……

不管是被厉鬼还是妖怪屠杀，都纯属自找。就算没有索命的厉鬼，这样的渣滓落到他手里，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呵，渣滓。】

眼看着已经到了见客的茶室，有侍女打着竹帘向这边张望，奴仆止住了话头和步子。

“小人就送您到这里了，请进。”他躬身后退，然后快快地跑开。

源赖光朝着自己的影子抬了抬下巴，低声道：“你看，他们连自家的女公子都害怕。”

【有趣。】

说完这一句他就恢复了刚正严肃的表象，佩着刀大步走进去，身上毫不掩饰的锐意将娇弱的侍女吓得惊呼一声。

但屏风后的小姐反而没有反应，看人影，还在百无聊赖的摆弄着什么。

源赖光盘腿坐下，自己倒了杯茶喝。

谁都没说话，只有侍女被双方的气势夹击，越来越怕越来越抖，连跪坐的姿势都保持不住，看上去十足的弱小可怜。

源赖光“啧”了一声，说：“带她出去。”

黑影一闪，影子里的武士悄然出现在侍女身后，提着她的衣领瞬间消失。

屏风后女子松了一口气。

源赖光哼笑：“你也有今天。”

“倒不如说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吧？我早知道，他们最终都会怕我。”女子刷拉一下把屏风挥开。

折叠的木质屏风骨珠顺滑架构轻便，即使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弱女子也能轻易移动。这本是为了面见客人时庄重而不失风雅所做的设计，此刻却被藤原红叶利用了尽情释放自己的天性。

……和平安京贵女们没有半点相似的、张扬又洒脱恣意的天性。

藤原红叶踩着洁白的足袋走上前，想了想还是保留一点矜持，端正的跪坐下来。

她坐在源赖光对面，也端起一杯茶水。

笑嘻嘻地叹气：“好久不见你师弟了……”

源赖光：“……”

要不是影子武士正巧赶回，乖顺地回到他的影子里，源赖光简直想开口骂人。

藤原红叶说的“师弟”是近来声名鹊起的安倍晴明。容貌昳丽、阴阳术超群的白狐之子一出场就是贺茂家的上宾，性格又与众不同堪称“乖张”，在贵族中出尽了风头，甚至连源氏的风光都压制了些许。

但除了源氏中的少部分人，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白狐之子曾经在源满仲座下学习多年，天赋异禀到少族长都认可这位师弟。

只不过几个月前，师弟忽然不明不白的跑到贺茂家那边，见面假装不认识，写信也推说不方便，眼看着就是要和他们源氏划清界限。

划重点，不明不白，划清界限。

源赖光被气得不轻，骄傲的青年人自觉受到了背叛，每次听到安倍晴明的名字都超——生气的！只是为了少族长包袱不说而已！

“见了面又怎样？”少族长深呼吸，还是没忍住开怼：“反正他又不会答应你。你的家人也是，能允许你嫁给一位无依无靠的阴阳师？”

藤原红叶撇嘴哼笑：“那又怎样？”

她是真的没有一点平安京贵女应有的模样。说起这种事毫无矫揉做作之态，也并不掩饰自己在这段单恋中的主动位。和她院中萧疏殷红的花木一般，整个人都张扬烈艳的仿若深秋红枫，蓬勃而张狂。

源赖光继续喝茶：“哦，那你眼光有待商榷。”

红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哈？怎么就有待商榷了？晴明他长得好看、说话体贴、本领到家、性格还有趣，你这种死古板当然理解不了我的眼光了！”

源赖光：“……”

这茶是喝不下去了：“我？古板？”醒醒，我就比你们大个两三岁吧？！

影子武士默默呈上一块手帕，请主人擦擦因为手一抖而被溅上茶水的下巴。

“重点是性格有趣啊有趣！”红叶翘起唇角，狭长的丹凤眼眼尾抹了艳红脂粉，上挑时有种邪异的好看：“算了，跟你说什么，你懂个屁。”

【这死孩子说了什么？粗鄙之语……】

源赖光冷静地冷静了一下——

还是粗鄙之语啊！！！

247.

源赖光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影子武士默默给他按摩冒烟的脑壳。

藤原红叶识相闭嘴，看了一语不发但忙前忙后的影子一眼，神色微妙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咳嗽两声，示意自己要说正事了。

源赖光正在气头上：“说。”

藤原家和源氏称得上一句世交。源赖光小时候，就常见藤原家的大人来自家走动。藤原红叶也是那时候认识的，打扮的像个男孩，跑起来比自己还野还凶。

他有时候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多了个弟弟还是妹妹。

皮孩子就是欠管教。就算后来红叶身体越来越差、很少再四处撒野了，这种印象还是根深蒂固的印在源赖光的脑子里。

红叶说：“还是那么回事。”

“昨天晚上，我房里又有女子嚎哭之声传出。”她淡淡地说，手指在茶杯的沿上打着转，指甲红艳艳口脂也红艳艳，只有细看才能看到她眼睑的薄粉下有些青黑：“又吓跑了一群侍女……”

从她十三岁生日的那天起，就常常在自己房里听到女人细细的说话声。初始只是说话，后来吟诗唱歌又哭又笑，到昨夜拉紧了嗓子放声大哭，藤原红叶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

“吵、死、了。”习惯了倒是不怎么害怕，唯二的困扰就是失眠和噪音。藤原红叶的脾气不好，有很大部分的原因就来自于这个纠缠了她好多年的东西。

“你又动手了。”源赖光笃定地说。要不然，今天不会只有一个侍女侍奉在红叶身边。

还称得上是个女孩的大小姐顿了一下，难得显露几分郁郁之色。

然后她讽刺地笑了一声：“我拿刀把房子各处都砍了一遍。侍女们吓得齐齐告病了。只可惜没能当场砍死它……”

侍女们何止是吓病了。昨夜的红叶女公子披头散发冲到自己藏刀的偏室——侍女们：啊啊啊女公子还藏着刀！！！——以杀人如杀狗的架势在屋子里转了将近一整晚，还顺手锁上了门堵上了窗，侍女们天亮时才被放出去，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就刚才被吓跑的最后一个，胆子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大。

“都是些废物。”红叶眉眼淡淡地哼哼。

【怪不得藤原家的叔父都不着急把她嫁出去。】

源赖光深沉地想。

“一直帮你驱邪的那位贺茂家的阴阳师呢？”

“他就更废物了。听说了之前分家的事，觉得我们家招惹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妖怪，再加上这么多年都没能赶走那个东西，就告罪退信笺，传话说再也不敢来了。”

源赖光觉得这倒是有情可原。说老实话，要不是他俩从小一起长大，他都觉得这位大小姐邪祟附体无药可医。

这还是红叶为了家族声誉努力收敛了的结果。就像源赖光的少族长包袱一样，红叶也努力的想伪装成一个文静娴雅的女子。

一见面时源赖光说的那句“你也有今天”，就是红叶在最后一批不明真相的侍女面前也暴露了的意思。

红叶的回答是“迟早”。

大不了再买一批人就是了。平安京别的不多，人命尤其不值钱。

至于红叶是被源氏和自己带歪的……源赖光表示这锅不背。

又闲谈片刻，藤原家的奴仆双手捧着张帖子小步跑来，在茶室外就跪地垂首，也不知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声音都在颤抖：“来……来了！晴明大人回信说今夜将来拜访！安倍晴明大人！”

红叶“……”了一下，恍然大悟：“对哦，晴明现在和贺茂家走得很近来着！”

她扭头去看源赖光，缓缓地缓缓地，拉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既然晴明要来了，那你不如……”先回家去？

源赖光：“……”

这个妹妹不中用了，他不要了谢谢！

248.

好心好意过去看看，还因为一个“背叛师门”的叛逆师弟被赶了回来。

源赖光走在回家的路上，面沉如水，一本正经地生闷气。

影子武士被勒令从影子里出来，用正常的方式跟在身后。此刻正眼巴巴又纠结地看着少族长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半天，武士笨拙地打了个直球：“主人，您生气了吗？”

源赖光：“我没有！”

话音一落，哪里不对，回味片刻，清咳一声。

源赖光字正腔圆、语调平稳地道：“我，没有。”

……果然还是哪里不对吧？！

影子武士又想了想，说：“依照两家关系来看，主人和红叶小姐联姻才是最好的。晴明大、安倍晴明不适合红叶小姐。”

“年龄也是，安倍晴明比红叶小姐小一岁，主人比他们都大……”

“论关系，主人才是最先认识红叶小姐的，安倍晴明只是……”

blabla，blabla。

幸好他声音放得很小，只有他们主仆两个才能听到。但饶是如此，源赖光还是被气的不轻：“你以为我想跟安倍晴明那小子争抢红叶？”而且听起来还是争不过的那一个？！

武士思考片刻，耿直点头。

源赖光今天生气的太多，到现在居然生不起气来了，只匪夷所思的笑了一声，又道：“那你说说，我和安倍晴明最大的差距在哪？”

挑染算吗？武士回答：“您比较有钱。”

住的是世家大宅，吃的穿的用的都堪比皇室用品，当然不是安倍晴明一个单打独斗的阴阳师可比。

源赖光：“够了，你闭嘴吧。”

全文大修62/83

分家那个，就是一反木绵和织雪……

别问，问就是私设，别考据，考据就是没有红叶这个人。

谢谢小天使的鼓励和地雷！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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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死生执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