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因为影子武士一番“联姻”的发言，少族长大人更生气了。

倒不是心中情愫被说破的恼羞成怒，这是不可能的。源赖光此人，从幼年时期开始就是沉迷争权夺利、不可自拔的人设。心里还怀着一个“让人类凌驾诸神百鬼”的宏大愿望，除了变强、变强，从没把小儿女情思放在心上。

简而言之就是事业脑，野心家人设从来不倒。就算有一天成家了，也一定是家族需要商业联姻，一点感情都没有的那种。

说这么多是为了表示，源赖光生气的点，真的真的不是联姻。

……他生气的是影子武士跟随在自己身边这么久了，竟然连自己生气了什么都看不出来，现场乱猜竟然还猜了一个最不靠谱的？！

很简单的“妹妹没出息师弟又叛逆”而已啊，很难猜吗？！

源赖光一路面沉如水，结果走到自家大门前，还没进去，就看到正门大开着，露出里面的奴仆们跑来跑去，乱糟一片，很不成体统的样子。

划重点，门开着。

要不是源氏前后的街道都是自家买下的私家地盘，没有行人走过，今天这就丢人丢到大、门、外、了！

少族长站在门口，几乎梗死，心说你们今天怎么回事，是不是约好了要气死我？

“慌什么，”他冷下眉眼呵斥道，“肃静！”

积威已久，他这一声下去，几乎所有人都被震慑在原地，然后下意识的躬身行礼退到一边去……

就让出了之前被人们挡住的黑头发红挑染的少年。

备注：两只手揪着三个人衣领子，一脸超凶，但是还踮着脚的十六岁少年。

是分家那边挺有天分的孩子，源赖光不仅认识，还相当熟悉。

“博雅，”源赖光死亡凝视，缓缓道：“谁让你回来的？”

按照课程安排，源博雅此刻应该在爱宕山中狩猎作恶的妖鬼，或者跟着随队的老师学习射箭。尤其是邪神祭礼将近，源博雅不应该在这个关头回来本家。

而且，不管是为了什么，反正都是逃课了。

源赖光确定，这帮弟弟妹妹，今天就是约好了要气死他。

250.

这个时候，百鬼变成大江山驻地的负责人，已经有小半个月。

当然，不管是从职位还是资历来说，应该担任这个位置的都是安倍晴明。

但大阴阳师本人首先失踪，至今未归，他们本丸里推出来假扮安倍晴明的妖狐紧跟着约了鬼巫女出去，也至今未归。

所以，不管从明面还是实际上，大江山驻地都处于一种群龙无首的状态，其他本丸的审神者们商量了一下，纷纷推举外勤部的部长百鬼担任这个坐镇的角色。

白色短发的少女坐在大帐里，盯着监控红枫林的大屏幕，一脸厌世：“我想战斗……”

想杀溯行军。

想赚时政的赏金。

想养活他们外勤一大家子！！！

推选百鬼的原因是她职位最高——虽然年纪不大，但百鬼少女是实打实的一部之长。但审神者们还没丧心病狂到真的让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负责指挥。他们留了一位代表陪着百鬼，也是这位代表在处理大部分问题。

换句话说，百鬼只是被冠以“负责人”“总指挥”之名的吉祥物。

看起来画蛇添足，但也是无奈之举，年长的代表审神者给白色短发的少女递了一杯甜滋滋的果茶：“规矩就是这样的，我们也没有办法。”

“再不济还有那些式神啊，他们总是跟在晴明大人身边，肯定学了不少东西吧？”百鬼丧丧地质问：“为什么不让他们来接手这个烂摊子？”

代表审神者笑得慈祥：“这也是规定。”

“什么？”

“式神与刀剑付丧神，不可任重大战役首领，不可任任何驻地负责人。”

百鬼：“……”总觉得式神和付丧神被针对了，错觉吗？

源赖光：没错，就是针对:)

被改变的历史中，源氏的族长比从前更加痛恨妖鬼，压迫式神，挑衅神明。会定下这样的规定并不意外。

实际上这也是安倍晴明和他疏远不相往来的原因，理念不合就算了，连分辨的余地都没有，只能眼不见为净。

总好过打起来。

251.

而被百鬼cue了数次的安倍晴明的式神们……正围坐在一起，优哉游哉的喝茶吃点心。

日和坊捧着茶水：“妖狐失踪了啊……”

姑获鸟给辉夜姬找甜口的糯米点心：“到秋天了啊……”

山兔吃的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咦了一声：“这一年的秋天啊……”

辉夜姬一脸茫然：“什么妖狐？失踪的不是晴明大人吗？秋天怎么了？”

式神们一齐扭头看坐在一边的鬼女红叶。

鬼女懒洋洋地涂指甲油，红艳艳的甲油，掺着点亮晶晶的亮片，浓烈的、殷殷的红在她指尖燃烧，伸手时映衬的手掌像玉石质地，白皙细腻。

“看我做什么？”她头都没抬，只自顾自的做指甲：“千年前的事，要不是回来这一遭，我都忘了。”

她顿了顿，强调似的重复：“早就忘了。”

252.

藤原红叶送走源赖光后还有些良心不安。

毕竟是特意来看自己的兄长，就这么赶走了，万一以后被小心眼报复了可怎么办呢……这么想着，女公子促狭地一拍手：

“就用晴明的书信来做赔礼吧！”

顺便还能让他们师兄弟沟通一下，说不定矛盾就解开了呢？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儿！

想到就做。藤原红叶是被源赖光带着玩过好几年的人，行动力高的吓人，当即就召来仆人把茶室的器具都换了一批，放上纸笔和砚墨，兴致勃勃地先在纸上画了不少东西。

茶室正对着的院子里的石蒜山茶、兰花桐树，两三棵木槿，三四丛红枫，枯的绿的，红的白的，一一在纸上铺展开来。

运笔狂放笔触松散，怎么看都不像是女子作画。

安倍晴明到时，看到的就是藤原红叶散着一头乌发伏案持笔，自顾自书画的情景。

茶器随意推到一边，女子素色的袖沿衣摆上都沾染了大团墨迹，和着茶室的雕花窗棂、青色竹帘和庭院里萧瑟散乱的植物，偏偏眼角眉梢的艳红明艳又锋利，颇有一番风流气。

换个人来，不论男女，大概眼神都直了。但安倍晴明自己就长得很好看，平日里相处的都是式神，对美色的抵抗力高的吓人。所以他更注意的是女公子身上浓重的阴气。

似鬼似妖，又似死尸，还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香火味道。

“红叶。”他在手心拍了拍扇子，“好久不见了。”

“晴明！”藤原红叶斜飞了最后一笔，扭头冲着他笑：“果真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要跟我也划清界限？”

“划清界限”这个词用得有些意味深长。安倍晴明笑容不变，眼神却沉了一下，只缓缓道：“我与老师……与源氏的事，你不要管，不要插手。”

红叶一愣：“你认真的？”

她是在源氏做客时遇到的安倍晴明，当时她还年幼，总是四处乱跑，到源氏圈养妖怪的结界附近时，不知怎的失去了意识。据说是被结界中的妖鬼趁机附身，幸好有源氏家主的弟子路过，一道清心符下去，妖鬼尖啸离开，女公子的心却留在了少年人身上。

所以说异端如我也逃不脱“英雄救美”的俗套命运吗？红叶认认真真地想过，只是还没想清楚，就随着之后与安倍晴明的接触越陷愈深。

最后得出结论，晴明是不同的。

【和这个平安京，和这些虚伪造作的贵族，和这整个世态。】

这样的安倍晴明总让人难以相信会做出无缘无故就离开师门、与从前关系不错的师兄弟们断绝来往的事。但具体什么缘故，谁都不知道，谁也不肯说。

红叶一直在家里，还以为“横空出世的白狐之子与源氏隐隐对立”只是道听途说。

但看今天师兄弟二人的态度，显然不是谣传那么简单。

“发生什么了？要是遇到刁难，你大可以和叔父、赖光兄长说，”从前的确有嫉妒的源氏子弟为难安倍晴明的事，后者总是能自己摆平，红叶目睹过几次现场，深觉爽快，“他们不会徇私包庇的。”

安倍晴明打开蝙蝠扇扇了扇，沉默不语。

源氏的家主与少家主的确都是相当公正严厉的人，只要是犯了错误，不管能套上什么近乎和关系，都从来不会徇私。

但人品与做的事却不能挂上钩，从发现源氏圈养妖鬼、恶性掌控它们的时候，晴明就隐隐察觉自己与源氏的不同。对方对妖鬼的态度堪称残忍，毫无转圜的可能，他自己却总想着人与妖能和谐相处……

几个月前，更是发现了源氏用生人祭祀的事。安倍晴明只能离开。

理念不同，手段不同，所选的道路也就不同。他们只能对立，这是立场问题。

无关情分、无关人品，也无关曾经十几年共处的时间。

“不，并没有受欺负，这事也早晚会有结果，你不要掺和。”青年人摇摇头，走进茶室：“还是先处理你的问题吧。”

好歹也是少时相识的情分。阴阳师召出少女模样的式神，少女身后背着巨大的晴天娃娃，招来温暖却不烫人的阳光丝丝缕缕落入红叶的身体。

他又抬手画了个桔梗印，带着勃勃生机的碧色五芒星倏忽一闪，正中间隐约显出个“生”字，直直扑到红叶身上。

阳光催生碧色，碧色拱卫阳光。森罗万象的加持和式神的治愈在身体里游走，连颜色都生机勃勃。

“……”红叶放空心神感受了一会儿，觉得疲乏的身体舒适了许多，尤其是酸涩的眼珠跟混沌焦躁的大脑，也在灵力的作用下获得清凉冷静。她长出口气：“多谢。”

“谢谢日和坊吧，阳光对阴邪之气有相当的克制作用。”安倍晴明摸摸身边少女式神的头，日和坊向他们笑笑，变回一张小纸人回到晴明袖子里。

“啊，跑掉了。”红叶慢吞吞地说，眼神定在阴阳师的衣袖里，跃跃欲试。

“但是，治标不治本。”晴明示意她不要动手动脚，但相当熟练的没有一点狼狈推脱之态，“你身上的阴气比之前几年加起来还要多了。最近出门了吗？”

“没有，不止最近，这几年我都很少出去。”红叶皱眉，脑子冷静下来就想起昨晚挥刀的癫狂，可怖的是她竟然一点都没察觉自己已经崩溃，“难不成是家中出了祸患？”

那这个祸害还挺有恒心的，数年如一日的盯着她。有这个心干什么不好，怎么非得来找死呢？

是的，红叶女公子已经相当冷静地决定，找到根源后不论对方是什么，哪怕是鬼呢，也一定要乱刀砍死！

晴明求情也没用！西内！

“……”人家家事，不好妄言。安倍晴明只扇了扇蝙蝠扇，安抚道：“等到了夜里，一探究竟便是。”

全文大修6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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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死生执念（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