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旧事·完

351.

那么,被堕神询问的另一当事人,鸦,在哪里呢?

他还在离岛。

352.

鸦一直在离岛。

从一开始,理还没有到达平安京的时候,他就已经带着一队人手来到这个“溯行军反应超标”的地方了。几十年前这里有大妖出现,火烧一岛,几十年后,溯行军就想借着这把火烧出来的怨气、瘴气,再制造一起“离岛纵火案”。

最终,双方各自成功了一半。

溯行军建起了大型的幻境,而鸦只能派人从内部监测它们。

溯行军有来自平安京据点的源源不绝的支援,鸦虽然与本部失联,却还有原住民大妖暗中相助。双方一守一攻,各有依仗,正好维持在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衡上。

而现在,随着平安京历史的成功恢复,平衡被打破了,幻境开始溃散。

战局就是这样,一个边角的失败不至于累及全局,中心的陷落却一定会导致满盘皆输。

失去后方支援的溯行军势头颓了,一直暗中监测着各处节点的巡委会队员们顿时奋起,磨刀霍霍目光炯炯,一个个都恨不得直接冲进敌军的总部。

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大好青年,碍于形势和委员长的命令忍了这么久,现在终于抓到机会,行事不免带出些浮躁来。

这让鸦有些不放心,便让十拳跟上去,多看顾些。

“那您呢?”后者十分细心,虽然没有多聪明,但仅靠直觉便问到了关键:“我们都不在,您一个人在这里,真的不要紧吗?”

“……”

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沉凝,深不可测,在这样的目光下,仿佛连面具都蒙上一层森冷寒光。

十拳愣了两秒,恍然大悟,委员长一个打他们十个都不费劲,就算真遇上什么,出事的也不会是委员长……

他有些窘迫,但更多的想法是“不愧是委员长”。

【而且,现在溯行军都在逃跑,这里也不会有谁来了……吧?】

353.

十拳也被派走之后,阁楼上终于只剩下鸦一个人了。

这是很久以前,大概几十年前吧,大妖还是人类的时候所居住的阁楼。那个时候周围的人类还没有被牵连烧死,海面上还能看到圆盘似的月亮,大得惊人,月光洒下来能把整个世界都照亮,美好得像一个完满无缺的幻影。

他还穿着那身素色白衣淡紫羽织,黑发里缠绕着两段细细红绳,衣摆宽大长发迤逦,又被黑色的披风完全遮盖。面具也是黑色的。这样一来,他就能很好的将自己淹没在室内的黑暗里,撑着窗框向外看时,只有下半张脸和一点手腕被月光照亮。

显出一点不正常的苍白。

溯行军似乎很了解他的战力,没敢硬来,只是不停地将周围无辜的人们蛊惑进幻境里,用作威胁他不许出手的人质,然后用这段时间来蛊惑他、欺骗他,试图让他迷失在幻境中几十年前的时光里。

【如果说逼我假扮舞姬天天跳舞也是他们的计划的话……】

鸦深沉地想,也难怪溯行军会败给内鬼潜伏、派系林立的时政。

就这种行事做派,时政想输都难。

倒不是说溯行军脑子不好的意思。虽然他确实很想这样说,但时溯之战能持续上百年,仅凭历史修正主义者就能与汇聚了诸多实力的时政相抗衡,对方的战略应当不单单只是这样而已。

而且平安京战场涉及颇多,人神鬼怪都有可能成为场外变数,之前百年都没有打开,偏偏是理参与到刀剑命运中的这一年……

如果是一百年前的鸦,可能会认为这只是一个巧合。但一百年前的理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世上九成九的巧合,都是某个人的处心积虑。

而他已经付不起代价了。

【……】

长久的沉默。

直到月上中天,海面升起缥缈薄雾,氤氲水汽里他心中一动,猛地抬头,看到昔年幻影从天而降。

像一朵从半空中坠落的夜晚的乌云,拨开以后,能够见到月亮。

他伸开双臂,月亮落进他怀里。

他叫他的名字:“药研!”

354.

药研藤四郎。

这个名字……还真是久违了。

鸦低低地笑起来,声音还是很哑,但他笑完以后抬起手,慢慢摘掉面具,面具之后的脸仍是众多审神者们熟悉的那张。

眉眼恬淡,苍白俊秀,嘴上说着自己不擅长风雅,眼瞳却会让人想起枯山水庭院外的紫藤花。

只是他从少年变成了青年,紫藤花上也落了雪,甚至不能为旁人所见,连名字都要遮掩。

“理……”他垂下眼睑低声叹息,“抱歉,之前没能帮到你。”

“你说的是哪一次?”

“……暗堕之后,还疼吗?”

“药研不是一直都很清楚吗?”

“……”

“为什么不说话,惊讶我能一下就看出来吗?”

少年人模样的堕神还保持着落下来被接住的样子,双手按在青年手臂上,微微倾身,便能在拉近的距离里营造出充足的压迫感。

理捏着鸦的披风边沿拽了拽,冷飕飕笑起来:“也是,谁能想到呢,忠于监察者、以审判暗堕之人为己任的委员长竟然已经暗堕上百年,全靠这块披风才能维持正常……”

他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因为鸦的表情实在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他忽然想起来,在自己疯得还没有那么厉害的时候,面前这个人就已经进化到最后一步了。大疯子和小疯子的犯病程度最终是处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只是自己循环渐进,而对方始终如一。

同样时隔一百年,自己还有八百理的记忆做缓冲,而他什么都没有,只有沉默的注视和自觉当爹的远离。

堕神沉默了一会儿,慢慢道:“我只是……想问,你明明已经重锻了,为什么还会暗堕?”

理论上来说,暗堕是由精神的漏洞而引起的身体上的变异,而重锻则更接近于新生,就算药研的精神状态没有好转,也不可能一下就变成后来的鸦的样子。

除非他又受了什么刺激。

鸦说:“刚开始确实是很好。”

确定理不是厌恶自己的暗堕、而是在担心自己之后,他的脸色就好了很多,也能顺畅地说话了:“但我看到了新的世界……”

新的世界里,时政有公平的契约,审神者有公正的约束,刀剑们有不错的归宿,好像所有人都得到了好结局,都会变成他们曾经梦想过的样子。

就连契约的付丧神也是。纯白无瑕到几乎看不清面目的神明出身于公平得不能再公平的环境,没被诅咒过,也没被抛弃过,降临到他面前时姿态从容,又遥远得好像随时都会离开这里,回到高天上的神国。

当时还没给自己起名为鸦的药研却只觉出了莫大的恐慌。

所有人都很好,都满怀希望,都在阳光下笑。

却没有一个人记得那个最该满怀希望的、端正自持的、笑起来很好看的孩子。

被处心积虑修改过的契约也终于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诞育出了正确的付丧神,就好像那个处心积虑的、不正确的神明,真的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一样。

连名字都不一样。

切实意识到这一点、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的时候,才刚刚重锻苏醒没几天的药研藤四郎,再次暗堕了。

“新世界里,没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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