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出来最后一勺酸奶,空空的酸奶盒坠进垃圾桶里。凌晨两点,从梦里惊醒,如同坐过山车一样、灵魂被抛向空中又急速下坠,明明是草长莺飞的四月,晴朗的夜晚、窗外的月亮圆得像仙贝,我却沉浮在长久存在的无名的焦虑里。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屋子静悄悄的,连自己喉咙吞咽的声音都能听清楚。这种不安的睡眠,自搬回东京起、已经持续很久了,只是最近、越接近黄金周假期、愈发严重而已。
两周内弄丢了一把家钥匙、幸好还有两把备用的,补办了两次学生证。午餐时间,我抱着便当盒登上了天台,风很轻柔、微微拂过头发。
总觉得,我好像一直飘飘荡荡的,像水上的叶子找不到归处。因为父母是私奔夫妇,在北海道出生了、在公园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还会记得我吗。因为那天晚上回家路过那个公园、就认识了鸣,是不是一开始不要认识比较好?明明还在想着鸣,却去跟及川学长表白,又不负责任地跑来东京,好对不起他。明明我知道和体育社团的男孩子交往就要做好总是见不到面的准备,却总是做不到体贴,自私地希望鸣能把目光更多地放在我身上。
心绪如断了线的风筝。我好像什么都做了,又什么都做不了,最后也许就变成了被丢下的那一个。风把我的裙摆吹得翻飞,我还沉浸在感伤中时,天台的门就被“砰”地一声巨响打开了。
“奈—绪—美!”棒球部金贵的左投手显然急得不行,我还没来得及问“今天不去棒球部的食堂吗”就被他冲过来抱住了腰。
“奈绪美,不要想不开啊!”我的手臂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就措不及防地听见这句我以为只会在电视剧和社会新闻里听到的台词,我低头看见他埋在我胸前的脸,无比真挚地发出了今天第一个“哈?”
“诶?”
“所以,你听早川夏帆说我去了天台、又因为我最近没有精神,就以为我想不开要跳楼?”
“那怎么了?我还不是因为关心奈绪美吗?!”
“你是笨蛋吗?居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真是了不起啊。”
他揽着我倒在天台的护栏边上,我倚在他的手臂上,头发在我们中间铺垂下去,新拆封的洗发水有甜甜的椰子香味。他的蓝眼睛、蓝得透明,像两汪被困住在玻璃珠里的天空,我依靠着他的体温、透过校服传来,一种回到安全窝的疲惫一流一流从皮肤上涌起。
距离凑得近了,吻就轻轻巧巧地落到我的脸上。因为有眼镜框,所以鸣只碎碎地用干燥的嘴唇触碰我下半部分的脸颊、收得窄窄的下巴。
咔哒的一声,他摘掉了我的眼镜,世界变得模糊了、只有近处的他无比清晰。他的呼吸打在我脸上,像夏天的热风扑面而来。我闷闷的咳嗽被吞下,一个真正的初吻,最先有感觉的是嘴唇,从身体里面开始绵绵地发热。恋爱的王牌耳尖都红透了,笨拙地吮吸着我的上唇,他的舌头、有柳橙汁的甜味。如果非要化掉,我想和他一起变成牵着手的小熊软糖。我轻轻牵住他的左手,只用抓住一阵春风的力道。
左撇子多好,就算有时候吃饭坐错了位置会撞到,可我可以用我写字的右手、牵住他投球的左手。涂了透明甲油、精心修剪保养的、投手的指甲,指腹、手心的老茧,好像和这只价值千金的左手扣在一起,就能直接触碰到他蓬勃跳动的鲜热的心脏。
亲吻是一种吞噬。分开时,干燥的温热的嘴唇变得湿漉漉的,他的拇指在我嘴唇上的那颗痣上面蹭按了一下。我塌在他的臂弯里、像要变成流体从他划定好的领地里流走。蓝眼睛温温地把我罩住——
“我才不管奈绪美在胡思乱想什么,但是,绝、对、别想从我身边逃走哦。”
好任性啊,这个人。我怀抱着一种浓到发腻的情感扣住他的后背,他背部的肌群比入学时结实精干了不少,我的笑声回荡在他怀里,变得闷闷的。鸣显然不太高兴:“喂,有什么好笑的!”明明刚刚他还说了那么帅气的台词,对吧?
“没什么啊,就是想,之前给你的织物喷雾、真的用了之类的。”
“我现在闻起来和奈绪美很像哦。”更多的、还是他自己的味道吧,我倦倦地阖上眼皮。和他靠在一起,似乎能睡得好一些,恋爱是不是就是这样一回事呢。
“所以要去哪?”
“奈绪美跟住我就好了!”
说是要跟住他,根本就是在牵着我走。春天脱掉了沉沉的冬衣,觉得身上轻了不少。踩着暖融融的落日,周五的放学后,他甚至刚训练过、套着鲜红色的冬服、身上有股汗腥味。明明应该算约会,我们却匆匆忙忙的。就是黄金周假期,我要回仙台,鸣要随队远征。黄金周的练习赛后,就是关东大会,再往后、又到了夏天。
中午吃撑了,胃现在还有点胀,把制服裙撑得勒住我的腰。我走得累,牵着他的手慢慢几乎挂在他胳膊上,有点不满地抱怨:“干嘛这么着急。”
我明明平常做什么事情都是慢悠悠地、假装也要从容地,早川夏帆说我在不遇到鸣的情况下像一只温顺的树獭。我晃晃脑袋晃掉隐约记得有人说过“我和鸣性格有点像”的回忆,如果自我评价的话,我应该就算那种“性格很好”的人,鸣、委婉地说,是“性格不太好”的人,容易生气、任性、幼稚、自我中心。他把我的脸颊捏起来,眉毛抬得高高的:“明明马上就是黄金周了,喂奈绪美,我可是为了你请假出来的!”
“所以为什么要来打击中心啊!你还没打够棒球吗?”
高高的铁丝网后,一个一个分布的打击席后,发球机缓缓运行的声音,延伸向远处的天空。他站进打击席里,巅了巅球棒,抬起头、咧起嘴:“不是我要打啊。”
我被他拉进那片铁丝墙,觉得有点微妙的荒唐。我不觉得我对棒球表现出了什么巨大的热情吧,我运动神经不好、球类运动只会定点投篮,首先——“我也没有打击手套吧。”
他得意地翘起鼻子,从包里掏出一副手套、崭新的、白色的打击手套,被拉着手腕塞进去后、惊讶于几乎严丝合缝的尺寸。“奈绪美的手,我可是有好好的记住哦。”
“所以为什么我要来打棒球啊,你的队友不是可以满足你吗?难道你对做初学者的教练产生了兴趣吗……”
“才不是!奈绪美最近啊、不是不开心吗,我想啊、反正有不开心的事情、不如试试打棒球就能解决了吧。”
就能解决个鬼啊。放学时刚吃过的止头痛的药,才缓慢地开始生效,副作用是头轻飘飘地发晕。我新奇地伸伸手指,不习惯于这种手被紧紧包住的感觉,左手腕上、鸣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的手链还顺着打击手套的边缘像一条波光粼粼的丝线滑下来。
“你是在关心我吗?”
生疏地握住鸣挑出来的球棒,漆黑的合金球棒才20盎司左右,比鸣平时用得轻得多得多。
“我明明全学校最关心的人就是奈绪美了好不好!”他撅起嘴,指导我双脚张开,“在本强投强打的王牌指导下,奈绪美一定会学会的!”
我们两个这样对认真来击球的人其实很失礼吧。发球机调的是最低球速90km,就算比鸣的球速慢得多得多,我也无力地轻轻挥空不知多少次,球撞过来、姿势就走形了,我自己倒是觉得隐约有点好笑。我把球棒抵在地面上,歪下头、头发就流到侧脸上:“怎么样,成宫教练?”
“完全不行啊!”成宫教练眼睛大大的,顺手从侧兜掏出一个圆圆的发圈,啊、还是我上次落在他那里的、中间有一个圆圆的Kitty头。我有点笨拙地拢起一个马尾,我不擅长扎头发、一直初中时甚至还是妈妈给我梳头。
“好啦,这样。”他晃头晃脑地凑过来,靠近时、身上热腾腾的味道和温度就散过来。“注意上半身哦。”
发球机运行的声音,风的声音,太阳降落的声音,鸣的呼吸声、心跳声。我刻意地控制着肩膀晃动的幅度,发球机的最低球速90km,我挥出漆黑的球棒,好像要把所有的烦恼和愤怒都挥出去,打出了我人生中第一个球。
清脆的打击声响起时,虎口几乎震得微微发麻。我沉浸在这种震感中,一瞬间,从长久的持续的焦虑感里松了下来,像第一次吃到草莓蛋挞时、一种惊讶感回荡着。我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会儿才看到在一旁笑着等待着的鸣,明明普通地笑着,眉眼里就是有些欠揍的得意。他张开双手,一股迟到的雀跃涌上来,我跳了几下才拍上去,带着打击手套的触感闷闷的,挂在那双掌握着世界、一切的未来的左手上。
他轻轻把我罩进怀里,并不那么宽阔的肩膀,是我拥有的最有掌握的实感的东西。鸣永远不会让我变成一个人,后颈的痣灼烫地烧着,左手拢了拢我的马尾、动作格外轻:
“奈绪美是我见过头发最黑的人吧,几乎是BLACK了哦。”
“每天都在讲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啊。”
*其实业余人士去打击中心不带打击手套也可以,但是击球时戴上手套更安全。
*美津浓的打击手套桃显示价格从一百余到两百元不等,日本本土应该更便宜,高中生的零花钱大体也能负担得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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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Southpaw/左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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