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胀的情绪要撑破心脏,拳头大的肉块好像成了熟透的石榴,被挤压的果籽渗下通红的汁液。她走过山路,走进村子,看着眼前陌生的村庄,心底升起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红,满目都是红,火焰的红,鲜血的红,滔天的烈火狂肆地焚烧着整个村子,浓黑的烟雾升腾扭曲,将眼前的一切笼罩成诡异的噩梦。耳边除了噼啪作响的爆裂声,和一声比一声微弱的恸哭以外,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
……尼布尔海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萨菲罗斯呢?
萨菲罗斯在这,怎么还有人敢恶意纵火?神罗的战士们呢?
某种不详的预感在心底攒动,忐忑不安的情绪捏紧心脏,明明四周是滚烫的火海,可她的指尖却还是泛起了隆冬时节的凉意。她痉挛着手,用力地压着那张被她体温焐暖的表格,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带来那么一点微弱的勇气。隔了好半晌,她才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往前走。
然后她看到了——
喧嚣的晚风就像暴徒恣意的狂笑,疯狂地拍打着残破的房屋,破裂的旗帜猎猎鼓动。狂风席卷一切,吹着愤怒般的焰火,吹倒一具又一具亡人的尸体,吹向火海中央,那唯一站立着的,银发如月华、身形如神祇般的身影。
黏稠的鲜血沿着刀尖滑落,转瞬就被漆黑的皮靴踩进地底。浓黑的皮革包裹着男人流畅的身形线条,紧致的肌肉充满力量感。他一手提刀,背对着她,不紧不慢地朝前缓步,扫清路上的一切障碍。
她停顿了一下,而后抬腿跑了过去,想要从背后抱住他。
唰的一声——
滚烫的鲜血比痛觉更快,炙热又陌生地,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愣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低下头。
正宗刀长两米,她和萨菲罗斯也隔着两米。
“……萨菲?”
让她步伐停滞的不是带有男人体温的拥抱,不是他轻轻握住她肩膀的力道,也不是含有笑音让她别跑太快的呼唤,而是冰凉的、迅速的、快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利落刺穿她胸膛的野太刀。
火光如刀锋般在他的脸上刻下冷硬的线条。萨菲罗斯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碧绿的竖瞳里没有一丝波动,看向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手腕微动,他毫不犹豫地收了刀,无视她脱力倒下的身影,转身就走。
从极乐至深渊,好像只差一步。
记忆消散的最后关头,她抬起手掌,摸向自己的胸口。正宗正好从那张结婚登记表的中间穿过,在他们的名字中间,留下了一道不可修复的裂痕。
鲜血从她胸口喷薄而出,染红那张单薄的纸,直到文字看不清了,她也什么都看不清了。
……
耳鸣般尖锐的噪音,间杂着遥远的对话,模糊扭曲如一杆长枪,搅人大脑发疼。
「……如果我一直跟你说我没有准备好,你会这样一直等下去吗?」
「……」
「这两张表上的流程都已经走完了,真的可以不上交给神罗吗?」
「它们已经没有必要了。」
「没有必要?」
「……啊。」他隔了半晌才缓缓应声,嗓音噙着平和的笑意,「没有必要。」
米德加的夜晚向来静谧,冰冷是钢铁巨堡的常态。可那些冷意已经很久没有侵袭过她了。慢慢从背后环抱住她的温度,暖得令人安心。
「我不是说了不用带花,为什么还……」
「鲜花容易凋零,但干花却能持久保存。」
柔顺的银发顺着肩甲洒落,熠熠似融化的月光。
「……我记得你喜欢它。」他说。
她好一阵发怔。
「科研人员平时需要阅读大量书籍,干花也可以充当书签。」
「但是……」她抖了抖手里的礼物,残碎的枯粉簌簌而落,她的眼里终于闪烁起几丝促狭,「制作书签的人好像忘记给它塑封了,怕是没用几次就会全部碎掉。」
「……」
「下次,」他不自然地别过目光,声音比往常还低几个度,「下次我会让他注意。」
最后一个相偎的清晨,临行的军人将她从被窝里捞了起来。晨曦漫过窗棂,落在她眉心的亲吻轻和柔软,像羽毛飘落到草地。
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抬起手,环住面前人的脖颈,吻向他苍白而冰凉的下颌。
「回来之后……」
「什么?」
「回来之后,要不去看花吧?」她没有睁眼,却能感受到男人陡然滚烫的视线,「请个长假,陪我去朱诺南部度假吧?」
他说过,朱诺南部的林地里,有着成片的虞美人。
那是她最喜爱的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坚硬紧实的手臂才缓缓收拢,她感受到萨菲罗斯蹭了蹭她发顶,笑意浸染嗓音。
「好。」
他又亲了亲她,温软的唇面滑过眉眼,落到脸颊,缠绵而眷恋。
「等我回来。」
……
从米德加赶来尼布尔海姆的一路上,她想了很多事。
等他知道一切,如果他还愿意,他们可以重新将表格递交给神罗,可以结婚,可以交换戒指,可以真正以夫妻的身份共处。
不想回去的话,像杰内西斯他们那样叛出神罗也没关系,她已经不在乎曾经的目标了,和他一起叛逃也无所谓。
只要他还愿意。
只要他还愿意……
“……为什么?”
萨菲罗斯的脚步停了一下。
火海里传来凉薄讥讽的话音:“你一直在欺骗我,利用我。”
“神罗公馆杰诺瓦计划的最新一份材料中,有你的签字。达索琳。”
杰诺瓦计划的最新一份材料……
那上面记录着她和萨菲罗斯在一起后,每个月的详细体检数据。
喉咙中溢出一声支离破碎的笑,她闭上眼睛,任由自己脱力地倒在地上。
泪水是冰凉的,哭泣是无声的,只有心口处的揪痛和堵塞在喉腔里的酸涩之感让她感受到梦魇的痛苦。她快要呼吸不了了。泪水和鼻涕堵着,每一次呼吸都好像发生在深海里一样,她竭力汲取着新鲜空气,可只有咸涩的海水无孔不入,将她紧扣在绝望的汪洋里。
她好后悔。
泪水从眼角旁边流下,消湮在深色的枕头中,久违的虚幻痛感仿佛从梦境中追了出来,却比梦与回忆还要触目惊心。这一次的正宗必然带有惩戒的意味,穿透她胸膛后定然还在主人的狂怒下搅弄肝脏,否则为什么她能比从前更痛?
心脏好痛。
她忍不住在被窝里颤抖起来,是到痉挛的程度。可尼布尔海姆的那场火、那一刀,还仅仅只是噩梦的开端。梦停止在梦里的她闭眼的那刻,可现实永远比梦境更绵长,也更难忘。苏醒后行尸走肉那几年,对月忏悔的那几年,渴望死去又无法死去的那几年,如同凌迟处刑,慢悠悠的,游刃有余的,悔恨在她能够呼吸的每一分每一秒里都在蚕食着她的身躯与灵魂,这远比那快速的一刀要疼痛得多。
爱人好痛。
……爱也好痛。
爱、啊……是啊,爱,是爱。在血与泪水淹没自己的那一刻,她终于从没顶的痛感中体会到了——
原来她也有爱。
她爱萨菲罗斯。
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哭泣,痉挛的手指像是要抓取水中浮木一样,奋力去够着床头的手机。
凌晨三点半,1998年冬日的夜晚,比火焰还要滚烫的泪水温度。她急促地打开邮箱,手指抖动得好几次按错按键,可她忍不了了,一刻都忍不了。
「萨菲罗斯。——Desolyn」
她只发了一个词语,那是他的名字。
让她欲生又欲死,纠葛半生爱与恨,掺杂柔情蜜意和悔不当初的名字。
她不知道她要说什么,无数的话语只凝结在短短的一句“萨菲罗斯”上,好像透过这一声叫喊,就能把汹涌的情绪全都宣泄出来一样。
「怎么了?——Sephiroth」
手机震动了一下,萨菲罗斯竟然很快就回复了。
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她重重地吸了口气。不够,还不够。反而久经压抑的情绪在萨菲罗斯的回复下崩溃得更加歇斯底里。
她好想他。
在尼布尔海姆那件事情之后,她每日每夜,每个从梦魇之海中浮起的瞬间都在想他。
她按下了电话。
“萨菲罗斯。”铃声刚响起就被接通了,她哭着从嘴中喊出他的名字,“我好想你。”
话筒对面,萨菲罗斯的呼吸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
凌晨三点多的路面静谧无声,即使是往日嗡然运转的魔晄炉都停止了工作,风声与虫鸣沉寂,月色半掩在云海后。银色长发的特种兵双手环抱,靠在街头的路灯下,漂亮的发丝映着灯光,熠熠生辉,像一汪流动的月华。
“……”她在距离萨菲罗斯一米的地方顿住脚步,迟来的忐忑涌上心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最后她说,“……早上好。”
接近凌晨四点,真是不妙的时间。
她也没想到萨菲罗斯居然真的会来。
“早上好。”低沉和缓的嗓音里并没有责备。萨菲罗斯打量了她一眼,视线在她微乱的发丝上顿了两秒,下落至她眼尾未褪的红晕时,垂在身侧的手指悄无声息地动了动。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道,“你的状态看起来并不好。”
“……我只是做了个噩梦。抱歉,也许不该叫你出来的。”她低下头,懊恼的情绪这时候才一股脑地钻了出来,“我打扰到你了吗?”
“……”
究竟是什么样的噩梦,才会让她在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哭着给他打电话。
“没有。”萨菲罗斯说,“介意说说吗?”
“什么?”
“你的噩梦。”
她怔了一下。
“噩梦大多数时候来自于现实的精神压力,”萨菲罗斯的话音低沉平稳,月光在挺括的皮衣表面上打出柔和的光泽,“如果记得梦中内容的话,梳理和分析也许有助于你缓解。”
……梦境分析对她可没什么用,但是。
“你还会梦境解析吗?”她狐疑地看了过去。
“不会。”1st的态度理所当然。
“但是,”萨菲罗斯话音微顿,他低下头看她,“说出来总比自己压抑难受要好。我可以作为你的听众,如果你需要的话。”
“……很好的提议。”
但可惜的是,她总不可能上来就是一句「嗨,萨菲罗斯,我梦到你了,我还梦到你把我串了,顺便一刀劈裂了我们的结婚登记表」吧?
她自己都觉得有病。
心口郁堵的情绪还在隐隐发疼,喉咙里的哑意也没消退干净。她不想继续围绕这个纠结下去了,于是换了个话题:“其实我没想到你会秒回。”
但凡萨菲罗斯没回复,她都可以假装手滑发错信息,然后等那阵情绪下去之后,再若无其事地撤销邮件。
“你是还没睡吗?”她问道。
“特种兵并不需要那么多睡眠。”萨菲罗斯的表情稀松平常。
要不是她当过科学部门的副主管,说不定还真的信了。可她不仅当过,还仔细翻阅过和特种兵改造有关的所有研究资料。所以她反问:“特种兵?”
话音里质疑的意味都要溢出来了。
“嗯?”没想到她会是这副表情,但萨菲罗斯依然稳住了神色,“……嗯,很意外吗?”
“……”简直是冠冕堂皇,她差点被气到。
“那么,「身强体壮的特种兵先生」,体质再强也不是连轴转的机器,熬夜可不是个好习惯。”
透过月光,特种兵将军锐利的薄唇弯了弯,被皮革包裹的肌肉微微鼓动,似乎是好不容易才压制住欲出的笑意,“我会考虑你的建议的。”
……这人是故意的。
并不难发现她在有心岔开话题,但既然她不愿意说噩梦的事情,那他也没必要再追问下去。接近凌晨四点的路面寂静无人,街道门窗紧闭,只有永不止息的微风仍在流动,温和地勾勒出雾中城市的轮廓。
萨菲罗斯等了一会,问道:“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说实话没有。”她诚实地说,但考虑到这个回复太糟糕,她又补充了一句,“但如果不嫌弃的话,你可以上来坐坐。”
“刚好还有礼物没有给你。”
那个可怜兮兮的,被一句句“下次”和“再下次”不断拖延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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