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所有部门都被上了压力，即使是科学部和特种兵部门都不能幸免。所有人都被神罗嵌进高速运转的机械中，逼不得已榨干余热。

自上次见面后，神罗很快又将特种兵派往世界各地，她已经快有两个月没见到萨菲罗斯了。

新年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心里的杀气。

“达索琳。”宝条轻飘飘地喊了她的名字，“Project-Q还有些东西需要收尾，你来跟进。放假前必须做完。”

“Q项目的负责人，似乎提前一周请假了。”艾利欧姆幸灾乐祸地说。

“……”

浓稠的鲜血霎时溅湿容器内壁，手上力道一时没收住，她割断了实验体的气管。

明灭不定的玻璃上，映出她阴冷幽戾的双眼。

以她对宝条的了解，提前部门转岗时间，把她调入核心团队，肯定不安好心。尤其是这辈子她还没和宝条达成一致，就当着他的面拐萨菲罗斯，他不恨死她才怪。

可奇怪的是，升职之后，宝条却没搞什么大动作。所谓的为难也只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小事。这让她有些不安。

就怕这变态在憋个大的。

“……”

手机微微一震，有人给她发来了消息。

「达茜！今天我们部门提前了两个小时下班，你那边怎么样啦？——Maurissa」

“……”

出于某些目的，她和这个就职于总务部的女孩一直保持着联系。

「我还有点工作没做完。你先去餐厅？不用等我。——Desolyn」

「……不会是宝条博士又给你上压力了吧？——Maurissa」

她莫名从这句话里看出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除了他还能有谁。——Desolyn」

而她的话里只有压不住的怨气。

打工人最害怕的事情：第一，放假前被迫加班；第二，加班是因为接手分外的工作；第三，分外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不见了；第四，隔壁部门提前放假。

第五，她的直属上司，下班了。而她还在加班。

她不想年末最后一天还加班。

遗憾的是，托宝条的福，她成了科学部最后一个下班的人——此时离宝条本人下班都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她重重地拉上金属门扉，又推开面前的实木门板。丁零当啷的风铃声随着动作轻轻回荡，悦耳的钢琴声舒缓悠扬，葡萄酒、黄油面包和蘑菇浓汤的香味倏然包裹住她，缓缓冲刷掉她身上的疲惫。她再度关紧身后的大门，视线巡睃一圈，定格在餐厅最靠里的圆桌上。

米德加七番街深处的餐馆，烛光摇曳，空气温暖，三四公分厚的木墙阻隔开两个世界。金发蓝眼的姑娘正坐在最深处发呆，见到她时，女孩的脸上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容，她朝她奋力招手，“达茜，这里。”

升职之后，她后来也和莫丽莎私下接触过几次，按照寻常人的交友体系来看，她们如今的关系应该算得上是「朋友」。她稍微调整了下神态，往莫丽莎的方向走去。

“加班辛苦了——！”女孩的笑容就和浅滩上的阳光一样和煦温暖，莫丽莎盛了一碗热乎乎的浓汤，递到她面前，“科学部的工作压力看起来好大哦，你现在都成我列表加班时间最长的朋友了。”

“……谢谢。”她的表情有一瞬间没绷住，“但我一点不想当这个「最」。”

女孩扑哧一笑，“那看来要怪宝条博士。”

“都怪宝条。”她面无波澜。

莫丽莎似乎已经在店里待了有一段时间了。不算宽敞的圆桌上此刻已经摆了好几个香气诱人的菜品，牛肉洋葱汤、胡萝卜炖肉、芝士焗蘑菇、香烤鱼排……白雾氤氲，色泽鲜丽，看着十分诱人。

“说起来，平时达茜看着就好忙的样子，其实我都没想到居然能邀请到你。”在她舀起热汤品尝的时候，莫丽莎说道。

她自己也没想到她会答应。看到女孩的邀约信息时，她其实诧异了有好一会儿，毕竟今晚这个时间确实很特殊。再三确定前线部队赶不回米德加后，她才答应了莫丽莎的邀约。

“刚好有空罢了。”她说，“不过你不回家过年吗？你应该不是米德加人吧。”

“不回不回。只要我一回家他们就肯定催我早点结婚，烦都烦死我啦。”莫丽莎吐舌，“路费还贵得要死，简直要给我本就薄弱的薪水增加一大负担！”

好惨。

“后勤专员的工资很低吗？”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概只有你工资的一半吧。”

更惨了。

“但你可以这么想。”她勉力安慰道，“至少你不用天天对着宝条那一张脸，还被他阴阳怪气。”

“那看来高级研究员的工资里还包括精神损失费。”莫丽莎说。

“……”

噢。那这点钱还不足以弥补宝条带给她的精神伤害的。这是另外的价钱。

“那你呢？”被炖得软烂的牛肉入口即化，香气四溢，女孩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达茜也不回家跨年吗？我好像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过家人。”

她的动作陡然一顿，银叉刺进口蘑，爆开鲜甜的汁液。锡纸上淌开一滩滚烫的汁水。

“我没有家。也没有家人。”她语气平淡，“11岁以后我就在神罗投资的福利院里长大，真要说「家」的话，那大概只有神罗公司算得上，但这种话好像不经说。”

“啊啊，抱歉……我不知道。”

“没事。”

“不过你居然敢打这种「神罗算家庭」的笑话……”

“现在媒体不是喜欢宣传把公司当家吗？真要这么说的话也不错。”

就是每次路过宣传屏，看到上面写的什么“公司是我家”“把公司当成第二个家”“神罗公司是个相亲相爱的大家庭”之类的话，她都会下意识犯恶心。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轻飘飘的雪花像纯白的羽毛，无声无息，温柔地覆盖在大地上，像一床柔软的棉被。米德加今年的雪来得比往年都晚。环境恶劣、气候失调，这是所有建有魔晄炉之地的共性。

一直反对新能源的五台雪倒是下得比较早，一个多月前萨菲罗斯就和她说过，西大陆的彼岸已经下起雪了。

“对了！达茜平时会看戏剧吗？”女孩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她看了过去，莫丽莎正低头在包里找着什么，没过多久就掏出了几张票来。

“……戏剧？”

“嗯嗯！”莫丽莎用力点头，“就是那个——火遍全球的——知名戏剧《Loveless》！我这刚好有几张赠票，这还是新年首演场，原版卡司，尊贵中轴，连杰内西斯都要羡慕的神场皇帝位！”

票根上印着特别显眼的「世界经典原版音乐剧《Loveless》新春特别演出」。

——A-15-1。

莫丽莎拖长话音，用浮夸的语气解释着：“据说，《Loveless》可是1st特种兵杰内西斯最喜欢的文艺作品！那个特别帅的穿搭特别时髦的杰内西斯！”

“…………”

草。

她盯着那几张票诡异地陷入沉默。

“……你别告诉我，你不回家乡还有一部分《Loveless》的原因在。”

莫丽莎扭捏道：“人之常情嘛。”

她和萨菲罗斯的两个挚友交情都并不深，而和杰内西斯的关系则更算恶劣。安吉尔和她偶尔碰上面时还能点头寒暄两句，而杰内西斯，则永远都是用一双锐利的眼睛审视着她，嘴里吐着让她摸不着头脑、却又无比确信是在内涵着什么的诗句。

——她前世甚至还为了弄清楚杰内西斯到底在骂她什么而特地研究过《Loveless》。

杰内西斯劣化叛逃以后，她其实还见过他一次。那是在0001年夏季，某个夜晚，杰内西斯派遣了大量复制体入侵米德加，而他本人则攻进科学部办公室，与宝条对峙，想要寻求治愈之法。

那时候，杰内西斯当着宝条、扎克斯以及安吉尔的面，骂她是“宝条的走狗。”

啊，宝条的走狗，神罗的帮凶。

这辈子她还没和杰内西斯以及安吉尔见过面，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有任何结交的念头。前线军队归期未定，即使返程，杰内西斯和安吉尔大概率也会回他们自己的故乡，新年演出她未必会见到那个人。

“怎么样？明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剧？”莫丽莎捏着票根朝她轻笑，“新春特别场哦——如此美妙的场次肯定要和好姐妹贴贴吧！”

“可以。”她呼出口气，露出一丝笑容，“刚好我也没别的安……啊。”

她话音微顿，瞥到被她放在包里的手机，上面亮着屏，界面中心显示着几条未接电话。

心脏突然跳得好快，呼吸像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她拿出手机，轻轻地划开屏幕。

「有空吗？——Sephiroth」

没隔多久，又一条新邮件发进了她的邮箱。

「在忙？——Sephiroth」

「……还是说心情不好？——Sephiroth」

她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

看来前线的部队还是赶在新年的前夜，回到归家的港湾了。

“达茜，怎么了？”餐桌对面的女孩轻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Desolyn」

「你很少断联。——Sephiroth」

对面秒回。

她从屏幕上抬起眼，朝莫丽莎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抱歉，莫妮，新年第一天我可能要有约了。”

“啊？”女孩先是怔了怔，而后飞快反应过来，莫丽莎朝她眨了眨眼睛，眼里露出几分狎昵的笑意，“是男朋友吗？”

“啊……”她顿了顿，“目前还不是。”

“哦——”意味深长的笑容。

“目前还不是。”莫丽莎拖慢语速，重重地复述了一次。

她在烛光后面，轻飘飘地瞪了女孩一眼。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啦！”莫丽莎理解地笑道，“顺便这两张票也给你吧！尊贵15-1和15-3，大中轴！约会愉快哦~”

“把票给我，那你呢？”

“我还有。”莫丽莎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从包里又掏出两张，朝她晃了晃，“这是新年第二天的，这天你总该有空吧？”

“……”她沉默半晌，“你怎么有这么多票？你是真的喜欢《Loveless》啊。”

“不哦，这是公司赠票。”莫丽莎说，顺带用那两张纸质票比了个耶，“剧院把A区9-15排中区的票全赠给神罗了，这可是视野最好的区域。我手速比较快，按多了几张。”

“……可以，我会赴约的。”她再一次从莫丽莎手中接过票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