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于其他战士，萨菲罗斯的吃相十分文雅。左手握着筷子上端，食物只夹半分满，筷子顶部的两根竹节间留有宽裕的距离，好像永远不会相互交叠。

即使不提常年战斗体力消耗极快的战士，就连那些做文书工作的男人，吃饭时也基本是大张开口风卷残云的。可萨菲罗斯却不是这样。哪怕筷子下的食物只是简单的方便面，他也要在夹起面条后再将之卷起来，将厚度卷至不用完全张开口就能吞下的大小，看起来细嚼慢咽的，从容优雅。像猫。

“相比你那些干巴巴的军粮，如何？”她一手撑着下巴，坐在萨菲罗斯对面问他。

“饱腹之物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区别。”

她从热意氤氲的雾气后方瞪了他一眼。

“……但如果真要比较，这个确实从温度、口感、味道和柔软度上都胜过军粮。”萨菲罗斯从善如流地改变话锋。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有机会让你尝些更好的。”

“噢？”萨菲罗斯尾音上扬，银发顺着肩甲徐徐泻下，“比如？”

“我可是会做饭的。”

他微微勾唇。

“那我很期待。”

窗外雪色渐浓，呼呼风声拍打钢铁丛林，发出锐利的尖啸。细长的灯柱上方积攒了厚厚的雪粒，飘飞的尘灰被镀上一圈清冷的银辉。

“所以，”指弯敲了敲桌面，萨菲罗斯将筷子平置在锅上，眼见气氛逐渐融洽，他才拐入正题，“下午是什么原因导致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说说吗？”

并不意外萨菲罗斯会问她这个，她短暂地沉默了下，选择说：“……加班加的。”

从男人短暂空白的表情上看，他对这个答案显然始料未及。

他很快调整过来，“宝条有意为难你。”

尾音下沉，这显然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

“他一视同仁地为难所有人。”她说。

“……”

她这么说倒也没有错。只不过宝条对她，是在“一视同仁”外再加了点特别关注。因为萨菲罗斯。

“会很困扰吗？”萨菲罗斯垂下眼，音调低沉平稳，似乎还夹杂了些更难以言述的情绪。

空气静静地浮荡在他们中间，飘渺的白雾在冷气下很快消散，那双莹莹翠眸却仍在看着她，仿佛跨越浩渺时空，始终停驻在她咫尺之处。

她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摇摇头。

“很困扰不至于，但确实会烦。”话音方落，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眼帘，萨菲罗斯仍在专注地看着她，她又轻声补充道，“但若是加上个人喜好，那么，如果有其他选项的话，说不定我现在就不在科学部门了。”

“那你之前……”萨菲罗斯适时停顿了一下，“容我冒昧，为什么你要进科学部呢？据我所知，对于神罗的普通员工来说，是有选择意向部门的权利的。”

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

她心下苦笑。她的「其他可选项」，指的可不是神罗提供的选项啊。

但这点总不可能在这时候就告诉萨菲罗斯。他们现在……还没熟到前世的那种程度。

所以她说：“我的生物学和药学成绩都还不错，科学部门用人紧，给的钱也多，所以就进去了。那时候确实没考虑到领导是什么样的人。”

其实是知道的。

和其他部门不太一样，研究员转正时，是可以选择意向项目组的。那时候，她特地填写了宝条主管的项目组名。

“原来如此。”萨菲罗斯颔首，表示明白，“如果你后面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来49层找我。”

“唔？”她惊讶地抬起眼，表情有几分怔忪，“……帮助？”

萨菲罗斯嗯了一声，语调平稳，“帮助。”

她克制地换了口气，才勉强压抑住心里忽然浮起的古怪情绪。胸口有点酸胀。

“那你要怎么帮助我，替我揍宝条一顿出气吗？”说到这里时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萨菲罗斯弯起唇角：“很好的提议。”

但很可惜，即使是神罗的首席1st将军也无法对科学部门珍贵的脑力型人才动手。

……不然她有理由怀疑，宝条早就被一群对他有意见的1st揍进ICU了。哪轮得到他今时今日还趾高气扬地站在高处。

所以最后，她：“那这算是吊我胃口哦。”

“我很抱歉？”

“抱歉没用，你总得付出点实质性的补偿。”

“喔。”萨菲罗斯模仿她的样子拉长尾音，“你想要什么补偿？”

失策了，萨菲罗斯问得太过自然，她完全没想过这个。

她瞟了房间一圈，最后目光落到了桌面那口空了的电煮锅上。

……好像，这个，也不是不行？

就顺手的事。

意识到她的目光徘徊在他手掌和煮锅之间时，萨菲罗斯的目光霎时变得有些错愕。

她抬了抬下颌，“那就帮我洗次碗吧。”

“……洗碗？我？”萨菲罗斯的话音有些发紧。

“不可以吗？”

“不，只是……”

她忽然想到什么，猛不丁开口道：“萨菲罗斯，你不会……没洗过碗吧？”

这么一问，她好像、应该、确实、似乎，从来没见过萨菲罗斯进厨房。哪怕是他们同居之后。

问就是等她搬过去后，特种兵公寓已经装上神罗最新研发的洗碗机了。

“……”

萨菲罗斯一言不发。萨菲罗斯摘起手套。

“……萨菲罗斯？”

“没有问题。”他的语气和他的表情一样冷静。

“你不用勉强的。”她移开目光，准备将煮锅挪开。

“没事。”萨菲罗斯已经彻底调整过来，从神色到体态都沉着冷峻如将至战场的刀刃，他的动作比她快上一步，率先接过了厨具，站起身，“放心交给我吧。我并不是不会烹饪。”

“……啊？”

我、并不是、不会、烹饪~

“达索琳？”耳边传来萨菲罗斯的呼唤，好像不太放心，“怎么这副表情？”

她慢慢地抬起头，原来先前在萨菲罗斯眼里的震惊并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她听到自己问道：“你会做饭？”

“简单的烹饪是会的，毕竟这是基本的生存技巧。很意外吗？”

“……不，不意外，不用管我，你洗你的。”

直到萨菲罗斯走进厨房，门外响起潺潺水声，她都没回过神。

是啊。烹饪是最基本的生存技巧。

所以为什么她从没见过萨菲罗斯进厨房？

为什么，他们之间，做饭的那个人，是她？

……

十分钟后。

她面色复杂地抱着双臂，站在玻璃门后，看着萨菲罗斯从容流畅地刷锅、擦水、将餐具码得整整齐齐，还顺手帮她将灶台擦拭干净。

银发特种兵的动作从容流畅，优雅自在，哪怕位于她家逼仄的厨房，干着最平凡的家务活，都丝毫不见窘迫。有力的五指可以轻松拧断任何成年男性的喉骨，此刻却灵巧地穿梭在布面、锅胆和水流之间，不能不说一句赏心悦目。

“你好像对我很没有信心。”

随着水流声中断，萨菲罗斯拧干抹布，将之挂在水池边的银钩上。厨房灯光幽微，他侧过脸，晦暗的灯光月光相互掺揉，在那张深邃英俊的面庞上打出清冷的光辉。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行为，看上去像是在……监工。”雪一般的眉峰微微上挑。

“我怎么敢。”她小声嘟囔了句，“我可没有神罗那么丰裕的资源，招不起像你这样优秀的员工。”

萨菲罗斯低笑了声：“如果你要招募的话，我可以考虑降低酬劳。”

“嗯？”

视线透过昏暗的灯光碰撞，意外地黏在了一起。银色长发的男人背光而立，神色看不真切，只是不知何故，是目光触及还是直觉判断，她总感觉萨菲罗斯的眼神中带有几分温润的笑意。

就好像，这是一种不着痕迹的试探。

耳根有些发烫，她不动声色地移开眼，唔了一声。

“就算降低酬劳我也不一定请得起喔。”她尽量用打趣的语气轻松说道，“好歹也是战功显赫的大英雄呢。”

“那些都只是不必要的虚名。”

“是吗？”她应了声，旋即想到了什么，压着心底涌动的笑意，她朝萨菲罗斯走近了两步，靠在厨房的墙壁上仰头看向他，“那我要印证一下。”

“嗯？”纤长漂亮的喉咙微微震动，发出上扬的鼻音，萨菲罗斯朝她微微倾身，散落的银发缀着月华的阴影，倾泻到她的身上，“你要怎么印证？”

“比如现在？”她说，“既然是监工——”

说到这里时，她和萨菲罗斯的脸上同时出现笑意。

“那按理来说，现在你工作结束了，我应该要向你支付酬劳。我可不是神罗那样只会吸员工血的资本公司。”她面不改色，神情正经。

“噢。”萨菲罗斯配合地哦了一声，低沉丝滑的嗓音从他喉咙中徐徐流出，“什么酬劳？”

“一次约会，怎么样？”她从怀中抽出两张票根，在他面前扬了扬。

“慷慨的雇主。”萨菲罗斯评价道。

她忍着笑意：“而且还是《Loveloess》原卡复排版的首演场哦。”

“……”

她敢摸着良心发誓，她绝对在萨菲罗斯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