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μ]-εγλ历1999年的第一天,风停雪止。一个白昼的时间,路面上就像被人用银勺细细刮过了似的,厚重的积雪只剩零星残白。湿漉漉的水痕在街灯底下闪着细碎银光,映出影影绰绰的人群。演出时间是夜晚七点半,这也是平常Loveless大道人气最旺的时候。
她不打算去SD,所以只提前了一个小时抵达剧院。没等多久,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嗓音。
“晚上好。”
她转过身,“晚上好啊。”
某位经常活跃在各大宣传视频上的神罗将军显然知道自己的出现会引起多大的骚乱,此刻正以一袭宽大的黑斗篷严严实实地笼住全身。漆黑的帽檐被他压得极低,阴影如泼墨般倾泻下来,只吝啬地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看上去像随时都能融进夜色里。
“遮得好严实哦。”她噙着笑意打趣道,“走在路上会有人跟你打招呼吗?”
“……什么招呼?”
“比如,‘嗨,吸血鬼先生’,这样?”
萨菲罗斯哑然失笑,“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
剧院一般提前半小时到一小时开放检票通道,满街喧嚣的人群已如沙丁鱼般密密麻麻地涌了进去,街上霎时安静下来。她和萨菲罗斯再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索性就各自抽出票根,往剧院门口一齐走去。
“怎么会想到看《Loveless》?”萨菲罗斯问道。
她本来想说自己没这个打算的,可话语涌至喉头,心里却倏然涌起些微妙的念头。她转头看向萨菲罗斯,后者正一边走在她身旁,一边垂眼看她。脸上表情,看上去倒像只是不经意般简单发问。
只是看上去。
——毕竟某人在上辈子和她说过,杰内西斯一天能在他和安吉尔面前念三百遍《Loveless》,念得就连他这个对《Loveless》毫无兴趣的人,都能倒背如流。
“深渊之谜,是女神的礼物——”她拉长语调,模仿着某个1st的语气,浮夸地背起诗句。
“……”
“我们所追寻的,便是飞翔。”
萨菲罗斯狠狠闭上眼。
“毕竟《Loveless》确实是一部非常伟大的作品……”她扭过头,话音微顿,而后努力压抑着快要控制不住的笑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这部作品吗?”
她相信她语气里的疑惑表现得十分纯粹。真的。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也这么喜欢它。”
“也?”
“我有个朋友也很喜欢《Loveless》,”萨菲罗斯说,天可怜见,她居然从萨菲罗斯的话音里听出了些许麻木的意味,“也许你们会很有话聊。”
是一方痛骂另一方是共犯走狗的那种有话聊。她在心底补充。
莫丽莎给她的剧票位置很好,A区中心,离舞台距离刚好,既能看清台上细节,又能把两侧字幕屏纳入视野。下坡的一路上她能听到周围观众都在兴奋地讨论剧情、交换无料,还有痛斥剧院锁票给黄牛,中轴好位全是赠票。也不知道她们知道穿行在人群间的她和萨菲罗斯手里拿的就是赠票后,心里该作何感想。
不过那些粉丝心里作何感想她也不打算知道,她现在倒是挺麻木的。
……该想到的,《Loveless》,原版卡司,新春特别演出,这几个词语就像叠buff一样。
大意了,她还以为杰内西斯会和安吉尔回家乡呢,不会他也是为了《Loveless》演出才特地留在米德加过年的吧?!
“被捕者成功逃脱,却身负濒死重伤,但他保住了一命。”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右边的右边,传来了一道矜傲华丽的嗓音。
“神罗的英雄,居然也会来看戏剧啊。”
“杰内西斯。”耳边响起萨菲罗斯低沉的声音。
她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恨不得抬手揉揉自己酸胀的太阳穴。
杰内西斯拿的……不会也是神罗□□的赠票吧?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即使心里再麻木,她也依然强打起精神,目光越过萨菲罗斯看了过去。
剧院暖黄的灯光照射在青年锋锐的五官上,杰内西斯并没有侧头看她,整个人如优雅贵公子般翘腿坐在座位上,手里捏着一本精装诗集,短发底下的银质耳坠散发出冷冽的清光。
“嗯,你应该知道他。另一位1st战士,杰内西斯。”
“知道的。拿票的时候我朋友特地介绍过,《Loveless》是1st特种兵杰内西斯最喜欢的戏剧。”
“是你之前的那个朋友?”送香薰的那位。
“不,是新认识的。”
“你的朋友有很多。”
“但大多数人都不如你熟悉。”
“……”
“也不是谁都能邀请来一起看《Loveless》新年首演场的。”她轻声说道。
旁边传来了“啧”的一声。
“……将其拯救的是敌国的一名女子。他隐名埋姓,与女子过上了隐居的生活。那样的日子,好似幸福将永……”
“去掉好似,会永远继续。而后命运改写,世界新生。”她朝杰内西斯伸出手,“你好,初次见面,我是达索琳。”
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落到她的身上,和前世第一次打交道时相似极了。
也是因为这样充满锋芒的目光,她一直觉得杰内西斯很讨厌她——或许他们天生就气场不合。不管是怎样的初识,萦绕在他们之间的气氛都是如此古怪。
杰内西斯并没有理她。
她的手就这么僵硬地伸在半空。
半晌,她佯装自然地转过头,“你的好朋友好像不太喜欢我,是我的行为太冒犯了吗?”
——好朋友。
他注意到了她的措辞。碰撞的目光里染上了几分讶异。
没隔几秒,银色长发的特种兵同样转过头,看了自己的挚友一眼。绿宝石似的美丽眼眸中流转着一丝细微的问询。
杰内西斯终于不情不愿地啧了一声,握上她的手,“杰内西斯。”
可放下手后,他却说道:“《Loveless》之所以能够流传到现在还广为人知,正是因为它的情节足够经典,足够引起人共鸣,足够具有启示意味。如果妄自更改正文内容,那必然会流失掉它精妙绝伦的艺术价值。”
红发男人的声音一贯拖得慢悠悠的,就像饱受礼仪指导的旧贵族一样,矜贵万分,能用语气把正常的交流变换成居高临下的指点。
……喔,原来这次是因为她改词而不爽了。
她正想出声反驳,一道婉转优美的咏叹调却从台上悠悠传来,掩盖住所有噪音。
台下不知何时完全安静下来了,舞台上的猩红幕布向两侧缓缓滑开,漫天的橘色灯光渐次关闭,黑暗转瞬笼罩观众席,戏剧开场。
她只好闭嘴。
察觉到她的动静,萨菲罗斯低头看她,似乎想和她说些什么,但碍于观剧礼仪,不好开口。
她抿了抿唇,朝萨菲罗斯伸出右手,摊开掌心,比了个口型:你写?
黑暗中,身穿斗篷的1st略微一怔,似是觉得此举有些不妥。
不远处,某个翘着二郎腿的1st不动声色地往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腰板似乎挺直了些。
男人的喉结滑动了下,仿佛理解她的要求对他而言有些困难。在她终于忍不住想收回手的时候,他抬起左手,轻轻地攥住她的手腕,用着自己的非惯用手,一笔一划地在她手中慢慢写到:杰内西斯一贯如此,并不是对你有意见。
很痒的触感,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刮扫掌心,让人忍不住蜷起手指。趁着萨菲罗斯垂头书写,她微微抬头,贴近男人的耳边,用气声说:我知道的,没关系。
男人的身体骤然僵住。
杰内西斯对她的态度她早已习惯,也没什么好说的。从前她从来没有认真和萨菲罗斯的朋友相处过,如今心境却已非当初。放下手后,她缩在座位里,垂眸深思。
前世的转折点是杰内西斯的劣化与叛逃,而萨菲罗斯对他们显然很在意。
……她要像前世那样,和那两个1st特种兵保持距离吗?还是说,尝试打好关系,掌握多一点主动权?
可就算打好关系又能怎么样,在残酷的真相前,她能有什么影响力?
“幸福的感觉越发深刻,与朋友的约定就越发使其痛苦。”
曲目的间隙里,旁边传来青年漫不经意的轻吟。
“……深渊之谜,是女神的礼物。我们所追寻的,便是飞翔。”右侧的动作微顿,熟悉的锋利目光落到她的身上,像手术刀一样推过她的肌肤。她神情自若,“杰内西斯先生,现在才刚演到第一章,怎么诗句就念到第二章末尾了?不太合适吧。”
杰内西斯眯起眼睛,转过头看看她:“在不断彷徨的心之水面上泛起轻微波纹。”
“同样的故事诉说太多遍亦不免驶向单调。”
“挚友三人奔赴战场……”
“此战结果却与先前发生差异。”她仿照着杰内西斯的模样,闲适地靠到椅背,将右腿压到左腿上方,“英雄的故事屡见不鲜,可民众诉求已与千年前大相径庭。往复循环的英雄故事啊,或许也在静待着被打破的机会。”
杰内西斯冷笑:“看来这位小姐很懂啊。”
“不及您万分之一。”
“故事为何长盛不衰?”
“正是因为人们在此基础上衍化出无尽可能。”
“那往日的梦想与荣耀?”
“也会在新的发展中变幻成全新的模样。”
“一切故事早已在开篇时写好它命定的终点。”
她快速接上:“因此才需命定之人扭转既定的路线。”
“女神开弓,放尽箭矢。”
不带停歇的回复:“占据灵魂的复仇之意被净涤干净。”
“何为愿望?何为救赎?”
“与往昔释然,旧友重聚,爱人恒守,谱写故事新的终章。”
“……”杰内西斯怒极反笑,“你!”
他深吸口气,继续输出:“你这个不知欣赏、扭曲经典的……”
荧光浅浅的手机屏幕被递到杰内西斯面前,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语,上面正是通讯录的界面,“加个好友吗?杰内西斯。”
“…………”
“……我就说你们也许会有话聊。”萨菲罗斯的嗓音打破这种怪异的僵持。优美的唇角微微上挑,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斗篷下的胸膛微微震动。
“不。”她和杰内西斯同步否定,话落又同时顿了一下,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撞上,下一秒扭开时声音又再次合到了一起,“没什么好聊的。”
“……”
她只不过是想试试在前世的道路上拉条分支线罢了。
但旁边某位特种兵的嘴角始终上扬,看起来心情愉悦,显然不太相信他们的话语。
他好像,真的觉得,她和杰内西斯,聊得很投机。
…………不。听她解释。真的不是这样。
“我为什么要加你?”杰内西斯眯起眼,耳边长长的吊坠在冷光下显出危险的银光,“一个没有品味、删改经典的家伙。”
“没有品味?”她顿了顿,瞥向某个隔岸观火的家伙,“我在追求萨菲罗斯,想当他女朋友,这也叫做没有品味吗?”
“?”
“?!”
像是一道平地惊雷。
两道同样震惊的眼神落到她的身上。
“……达索琳。”萨菲罗斯嗓音压得极低,仿佛在克制什么,“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她转过头,认真地盯着萨菲罗斯的眼睛,继续说了下去,“所以,可以吗?萨菲罗斯。”
……
难以形容后面的奇异氛围,也很难复述萨菲罗斯当时的表现。
甚至难以说清楚最后萨菲罗斯的答复。
反正后半场里杰内西斯简直如坐针毡,就连他最爱的《Loveless》都没仔细听下去了,一副魂不守舍心不在焉的姿态。那台翻盖手机在他开开合合,屏幕上反复出现邮箱界面,却始终没发送出什么消息。
在最终章的最后一句台词说完后,他甚至连招呼都没有打,就十分急促地离开了。背影可称得上一句狼狈。
但临走之前,杰内西斯还是给她留下了号码。
虽然他当时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一般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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