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罗向来不缺天真热血愿意为它卖命的青年,征募首日体检量就已创新高。体检通过率倒是与前两年相当,但关键还是要看他们对魔晄的适应性。
不过,无论如何,虽然特种兵入选人数尚不确定,但普通部队的成员肯定能扩充不少。毕竟送上门来的消耗品,神罗肯定不会放过。
“……大概就是这样。”她说,而后话音微顿,“萨菲罗斯,你有在听吗?”
对面的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她狐疑地眯起眼睛,瞧了过去。
窗外天色愈加暗淡,浓厚的雾霾和阴云将夜幕挡得密不透光。身形高大的特种兵将军依然立在门框处,书柜逆光投下的影子垂蔽在他身上,显得人如暗影。
“啊,当然。”萨菲罗斯应道。话音落下时,始终静立不动的特种兵终于微微偏头,细碎的刘海下方,一双澄亮绚丽的碧眸映出她的身影,也不知是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真的有在认真听吗?”
“那就要看你怎么定义‘认真’了。”
他原封不动地把问题踢了回来,话音里裹挟着细微笑意。
“……”
“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们1st的诡辩之术。”她无力地回道。
“征兵的事情。”萨菲罗斯忽然开口,将话题绕回正轨,“平时确实轮不到我来关心。”
她注意到他的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涩,但他始终把分寸拿捏得很好。
“或者说我并不关心。”
“所以每年初春我都不会去留意。”他强调。
她不知不觉地直起身,摆出认真聆听的姿态。
于是他继续说了下去。
“达索琳,你应该知道,所谓的被戴上花环、送至前线、受人仰慕的特种兵,都不过是神罗的消耗品罢了。”萨菲罗斯目光微垂,低沉的声线里带着不折不扣的讥诮,“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我、安吉尔、杰内西斯,都只是神罗征兵的宣传品罢了。”
“但对于这个,我本人……”
似乎察觉到自己说得过多,萨菲罗斯停下话语,可刚停滞一秒,她就飞快地接上话音。
“你本人并不认同,甚至感到抵触。”
“……”他没有说话。
不能反抗吗?——她很想这么问。可她问不出来。
对于萨菲罗斯而言,虽然他并不认同神罗的行径,但也没有必须反抗的理由。毕竟他从小就生活在神罗的囚笼中,也早已习惯个人的诉求在集体的管制下被压缩到极致。
可她忽然听到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清脆的、尖锐的、突兀的,如同冷箭划破寂静的夜空,撕扯出刺目的裂痕。
她下意识转过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办公室的角落里,堆积着几摊惨兮兮的液晶碎片。目光往上,天花板与墙壁的夹角,原本冰冷死板的摄像头只剩黝黑的空洞。
……是萨菲罗斯做的。
但为什么?
“不关心,只是因为不喜欢神罗的行径吗?”她猛不丁开口。
转回头时,她看到特种兵那双如针般尖利的竖瞳猛然扩张,像受惊的猫瞳,浓黑的色彩往碧绿的区域洇开。
“还是因为同情?”她没给他喘息的机会,进一步追问道。
“……同情什么?”
“同情可能不太恰当,准确地说是怜悯吗?”她说。
她从没问过萨菲罗斯这种问题。这辈子没有,上辈子也没。以前是因为漠不关心,如今倒变得机会难寻。
从这一世的发展来看,现在向萨菲罗斯问起这种话题,其实算交浅言深。
但她并没有退步。在点到即止和追根究底之间,她选择了后者。于是她放下臂弯里的文件板,顶着男人极具压迫感的目光,慢吞吞地、一步步地朝他走了过去。
然后在他面前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
萨菲罗斯依旧在看她。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重又陷入压抑的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深浅不一的呼吸声,两双不同的碧色眼眸就这么对视着。
过了不知多久,萨菲罗斯才开口:“怜悯什么?”
“怜悯那些士兵。”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她抬起手抱住了他。
萨菲罗斯僵住了。
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似乎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男人纤薄的唇瓣微微张开,他低下头看她,阴影覆过眉眼,睫羽下的眸光晦暗不明。
左手本能地抬起,却又在即将碰到她腰际时停住。怀里的女人体温温暖,细软的发丝蹭过他的下巴,带着清新的香波味道。有力的五指缓缓收紧,绷出一道克制的弧线。最终他既未后退,也未回应,只是低声叫了她的名字:
“……达索琳?”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将脸埋进萨菲罗斯怀中,轻声重复着,“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吧……看着那些战士死去,萨菲会难过吗?”
她一直很清楚,萨菲罗斯足够敏锐,他很擅长挖掘他人的想法思绪,将对方抽丝剥茧,拆分干净。
但他好像……很不擅长剖开自己,解析自己,正面自己。
“那些年轻人,为了‘英雄萨菲罗斯’参军,你不认同这个称号,却不得不接受这个称号。可即使是成为了‘英雄’,你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再强的英雄也救不了所有人。每年新兵入伍时,看着他们的脸,萨菲也会想起上一批同样朝气蓬勃的战士吧……?可他们下场如何?化作枯骨、无名无姓、葬身异乡?”
“……够了。”
她没有停顿,“因为曾经有过联结,所以记住了他们。可你救不了他们,也改变不了神罗,所以……”
“所以你选择不再关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好,把无用的情感都收起来。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萨菲罗斯。
她盯着他。
“……不。”十分意外地,萨菲罗斯答复了,但他嗓音很低,低得有些压抑,“已经不会这样了。”
“已经不会,”她换了个角度,“所以曾经会吗?”
萨菲罗斯不答。
有时沉默也是最好的承认,特别是在语境恰当的时候。
“你似乎把我想得太良善。”萨菲罗斯平静道,面容罕见地不带任何情绪。
“因为萨菲本身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但也只有你这么觉得。”他叹了一声,嗓音低沉,“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她很轻地眨了下眼,目光中带有几分不解。
“我并不同情他们,也说不上怜悯。”他淡声说,表情无悲无喜,“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在必要的时候为神罗赴死也自然是特种兵的义务。”
“或许……我确实为他们的死感到过悲伤。”萨菲罗斯的声音带着几分疏离,“但这样的情绪太过短暂,也毫无意义。习惯之后,舍弃它们……再自然不过。”
他微微侧首,银发垂落:“一个合格的特种兵,本就不该在死亡上停留太久。”
“是这样吗?”
可她心口的位置突然变得好烫,陌生的情绪就像岩浆,从心尖儿的位置溢了出来,裹挟着难以自控的冲动。等她回过神来时,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伸出了手,轻轻揉搓着萨菲罗斯的头。
掌心下的银发柔滑如缎,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神罗的1st僵直身体,一动不动,竖瞳错愕地盯着她露出的一截皓腕。
“……达索琳?”他又一次喊她的名字,可语速更急促,气息更不稳,像倏然加大的疾风暴雨,从空际急速扫落,断断续续,在万钧雷霆下岌岌可危。
“可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她说,“习惯不代表能够平静接受。”
“所以不要再自责了,也不要再为此难过了。”
——自责。
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他并不……
萨菲罗斯很想张口反驳,但当话语递至齿关时,他却迟疑了。
……他有在为那些事情自责和难过吗?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仿佛海天之间掀起狂风骤雨,汹涌的浪涛层涌不绝,就如他此刻翻涌的心绪。
曾经被他一直牢牢压在心底的、无人在意的思绪,此刻好像都因为她三言两语,被浪花翻卷而起。
战斗对萨菲罗斯而言向来轻而易举。他擅长战斗,但是否喜欢战斗,这一点他并不确定,只知道战斗是他存在的价值和意义。
他并不擅长守护。但有时候除了战斗,他也想探寻自己还能去做什么。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带队执行任务的场景——那是在星球角落的一个荒岛上,如今已在地图上无迹可寻。
苍凉的狂风掠过贫瘠的大地,战火的硝烟在空中弥漫,血腥气味四溢。他挡在倒下的几名队员身前,用自己颤抖的手掌握紧刀刃,竭力抵抗迎面劈来的每一道攻击。
——可这换来的只有神罗冷冰冰的话语。
「萨菲罗斯,你不需要这么做。」
只要能够保证任务完成,那些人是死是活,并没有所谓。反正英雄萨菲罗斯不会止步于此。
神罗的人告诉他:「你只需要做一把刀。」
——做一把没有温度、没有羁绊、没有性格、没有欲求的刀。
他想过抗争,却始终没有抗争的目标。无言的反抗在时间的车轮下显得毫无意义。于是他默然接受。
渐渐的,那些被他守护过的人,就如同古树上增长的年轮,一轮又一轮地死去,只有他还立在前方。
孤零零地、又沉默地,立足在最前方。
漠然会取代不忍,麻木足以瓦解灵魂,至于那些曾经他有过的,对于「羁绊」的妄想,也早就随着神罗掀起的战火化作灰烬。
“但我现在确实不关心新兵征募的事务。”萨菲罗斯近乎妥协般低声道,“他们只是一个符号。”
“……”
“淌血的符号。”
从伤疤里渗出来的血,跨越了七年的时间,如今早已凉透。自责与不忍那么多年,也不再有最初那种令人震颤的感觉。
可麻木从来都不代表不痛。
看淡与习惯,从来都只是在结痂的伤口上,再残忍地增加一道新的伤口。
……关于这一点,她一直都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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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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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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