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偏殿之中,主仆三人惶惶不安,殿内幽深,阳光被门扇严严实实地阻隔在外,气氛凝滞得令人心慌。
高耸的金丝楠木柱撑起穹顶,雕梁画栋显出骄矜的轮廓,绘着山水图画的高大屏风将主仆三人与外面的琅琊王氏族人间隔开,还有细密的珠帘挡在前方,看不分明殿外的情况。
侍女如意道:“小姐,我怎么感觉不对啊,他们看起来很凶啊。”
平安道:“对啊,小姐,平安有点害怕。”
卢乐言安慰地拍拍两位侍女的手,自己的手心也浸出了汗水。
她从未来过这种地方,精致的过分,也让她害怕的过分,这偏殿里就连空气都凝滞不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只余下自己胸腔里那点不安的跳动在耳中放大回响,愈发显出这偏殿的死寂来。
她是范阳卢氏女卢乐言,昨日有琅琊王氏自称长公主的女人登门拜访,告知卢家她原是皇帝亲女。
卢乐言父母则惊喜过望,她才知她确实是捡来的,除了一块看不出名堂的玉佩,捡到时无甚东西。
未等她接受这一切,就急急忙忙上了马车被带到了皇宫,还有一群身穿仙鹤纹宽袖,头戴莲花冠的门生看守她。
“原来这就是姑姑说的妹妹啊!”
人未到,声先至。
带着肆意张扬,一着朱樱衫裙脚踏凤凰如意鞋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的到来,让这金碧辉煌的宫殿瞬间失去颜色。
“昭阳公主!”刚刚还对她们不假辞色的侍从弯腰行礼。
“不必多礼,表姐还好吧!”她靠近一门生笑眯眯问道。
那门生急忙后退一步,脸色微红:“回,回昭阳公主,大小姐一切安好。”
“还是如此守礼,那就好,改日我去看她!”说罢又笑着朝前一步,门生连连败退。
直至露出了在珠帘后面站立的粉衣女子,她头戴帷幕,估计有些害怕,三人并作一团。
李昭华一把扯开珠帘,珠子碰撞声清脆作响。
“昭阳公主,这……”门生想要阻拦。
“嗯?”尾音上挑,带着上位者的威压。
“公主请。”门生只好退至一旁。
“站着作甚,坐下吧,那个谁,对,就是你,去沏壶上好的雨前龙井来。”
一门生指了指自己,公主点头,这才行礼出去。
“公主万福金安。”卢乐言紧张行礼。
“不必不必,我一向不喜这些,你坐下就行。”李昭华摆摆手。
卢乐言小心坐下,两侍女战战兢兢侯在身侧,她听过昭阳公主的名号。
元后所出,千娇百宠,虽时常荒诞不经,但无人敢言。
名字昭华,取国名朝云一字谐音,封号昭阳更是一等一地好,未到及笄之年就有了自己的属地。
“你把帷帽取了吧,这皇宫闷得很,可别憋出病来。”李昭华看着这平白无故冒出来的便宜妹妹,想看看长什么样。
卢乐言心一紧,但还是取掉了帷帽解释道:“民女失礼了,方才来的匆忙,这才……”
李昭华道:“没事,不必解释,我省得,继续坐着,不用起来。”她这才看清她这妹妹的容貌,鹅蛋脸,头戴小蜻蜓发饰,随着她说话声一颤一颤,这倒有几分野趣。
“夫人。”侯在门口的门生立马上前行礼。
李贞妤进了偏殿。
一门生上前低声耳语:“昭阳公主在里面。”
李贞妤道:“无事。”门生这才悄无声息退下。
侯在门后的宫女立马进来给李贞妤奉茶,李昭华招招手又依次退了出去。
李昭华起身询问:“姑姑来了啊,您与父皇交谈完毕了?”
“嗯。”李贞妤声音冷冷淡淡,坐下喝了一口雨前龙井。
卢乐言也急忙起身行礼。李贞妤眼也不抬地说:“卢小姐,皇上已经应允你住在皇宫了,待会会有宫女带你过去。”
“是。”卢乐言低头应声。
李贞妤放下茶盏,发出与桌子碰撞的声音,说道:“无事我便先走了。”
李贞妤随即起身并朝着李昭华点点头,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一众门生出了偏殿。李昭华与卢乐言两人行礼送别。
“昭阳公主,奴婢带二公主去翠微宫。”两个身穿宫装的女子进来行礼。
李昭华道:“不用,我带她过去吧,我知晓在哪,你们下去吧。”
两宫女行了一礼并答道:“是,昭阳公主。”
李昭华自我介绍道:“现在你是我皇妹了,我是李昭华,字嘉时,你叫甚名?”
卢乐言道:“民女乐言,字成芮。”
“乐言?成芮?果真好名好字,看来你家人希望你快乐长大,生机勃发。”李昭华调笑道。
卢乐言被夸得丝丝脸红:“公主的名与字也极好。”
嘉时,可取了国号嘉庆一字。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北侧的一处偏远宫殿,正是翠微宫。
李昭华眼睛咕噜噜转,朝卢乐言挤眉弄眼说道:“到了,别看这位置有点偏,但干点什么可不好发现,你有福了!”
卢乐言心下微微一暖,难为她这么为她找补。她知道,皇帝不在意她这女儿,她从进皇宫起就未见过她的父皇,宫殿也安排得偏远。
李昭华走后,内务府公公才慢悠悠到来,向她请罪。
平安和如意两侍女气得很,但她们现在人微言轻,不好得罪宫里人。
卢乐言塞下一荷包碎银并笑道:“无事,公公。”
胖公公眉开眼笑:“二公主,还有一事,明日您需与昭阳公主,太子,二皇子一同听学。”
卢乐言道:“多谢公公告知。”
……
夜渐渐深了,整个皇宫都拢在了黑暗里,锦绣宫也一派安宁。
寝宫里,李昭华躺在精美的拔步床上,辗转反侧。
这和亲,人选本只有她,但父皇要让表姐王景妍去,表姐也算半个皇家人。姑姑不同意,又让手下门生去找了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二公主,现下变成卢乐言去和亲,一个串一个,一个让一个,这事弄的,倒让人不知该如何评价了……这妹妹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糟糕的是被找回来的二公主卢乐言还不知道此事,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这局到底该怎么解?她烦躁极了,也不爽极了。
凭什么国家战败就要公主和亲,凭什么自古以来皆如此,国家的安危,竟系于一女子之手,当真可笑至极!
不行,她绝不能坐以待毙,无论是谁都不应该成为牺牲品,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枉顾旁人的性命,和亲一次不成,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安阳国的狼子野心绝不会如此潦潦,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如此,那破局的办法就剩下了一个,那就是:战!!!!!
李昭华被这胸腔中积攒的怒气与豪迈激的头晕,她从未有这样的感觉,茫茫然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她要把话语权捏在自己手中。
看来得改变想法并重新思考对策了,不能再等着叔公的回复了。
李昭华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唤人:“来人,进来掌灯。”执春和忘冬推门进来了。
“执春,研墨。”她展开一张宣纸,沉吟良久,才在这上好的洒金纸在写下一句话:‘如今家国有难,可否为国而战?’字迹潇洒飘逸,却透露出一股杀伐之气。
李昭华道: “让人速速送往兰陵,交给萧家大公子萧翰。”
执春拿着纸筏退下:“是,殿下。”
忘冬道:“殿下,这兰陵萧氏的人我们从未接触过,真能请动吗?”
李昭华道:“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如果试都不试就更没有胜算了!”
忘冬忧心道: “殿下,这萧大公子真的行吗?”
李昭华: “行不行试了就知道,萧家子弟曾骄傲表示萧家大公子是个天生练武的奇才,就连他那妹妹,也是相当厉害,就不知道他是否有此魄力了。”
……
听学三日,卢乐言见识了什么叫作顽劣不堪。
李昭华一连气走了十几个大儒,发表惊天言论,被夫子大声斥责。
今早又被气走了一个,兰陵萧氏的夫子被她气得暴跳如雷,最终拂袖而去。
这萧太傅满嘴仁义道德,对社稷安危却绝口不提,好一个太傅,好一个兰陵萧氏,好一个桃李满天下!!!就不知道那萧家大公子又是何种光景了!
“皇……皇姐,这已经是第十七个夫子了,父皇会不会……”李祺安惴惴不安。
“无事无事,拖到哪时算哪时,再说朝堂又不是靠这些酸话来治理的。”李昭华枕着后脑勺,嘴里还叼着一朵牡丹花,端的是一派肆意妄为之像。
她看着窗外枇杷,偷得浮云半日闲,能浪几天是几天!
李昭华眉眼弯弯笑道:“这样的快活日子,才是人生一大消遣呢!”
被李昭华气走的夫子纷纷去找皇帝告状,直言教不了昭阳公主这样的学生。
皇后一弯细眉轻轻蹙起:“皇上,嘉时这样怕是……”
“无碍,给她换就是了,总有一个她满意的。”皇帝继续写着字,摆摆手不在意道。
皇后咬牙,太子还在呢,皇上有把太子放在眼里吗?最终她又忍气吞声温声答是。
“皇妹,你这杏仁干真够提神醒脑的,吃的我牙酸,瞌睡一下就没了!”李昭华拿起一片扔嘴里,表情微涩。
卢乐言心下好笑,又给了她一片。
“我尝尝!我尝尝!”李祺安也兴冲冲拿起来咬了一口。
“呸呸呸,什么东西,酸死我了!”他龇牙咧嘴,活像个猴子。
“皇姐,你又哄知也!”李乾阳坐在位置上摇头笑道。
“扶光,别像个木头似的,你也来尝尝!”说着就要把一片杏仁干塞他嘴里。
李乾阳立马起身退至三步之外,连连摆手:“皇姐,可饶了我罢!”
“哈哈哈哈哈,我们大名鼎鼎的太子竟怕这东西!”
卢乐言这些日子与李昭华,李祺安都有交集,唯有太子李乾阳,他们从未说过话,更遑论谈笑了。
……
锦绣宫,李昭华站在雕花窗子前,一侍卫进来禀告。
李昭华询问:“叔父那边怎么说?”
暗卫:“殿下,陇西并无消息传来。”李昭华心下一沉,叔父这是要做什么?
李昭华道: “萧家呢?有没有消息?”
暗卫: “也还没有。”
李昭华皱眉,还有两月时间,虽还来得及,但恐迟则生变。
……
卢乐言跟着李昭华捉鱼摸虾,招猫逗狗,倒让她觉得回到了家,当她以为日子就要这样一日日过去时。
“什么?和亲?”她惊讶出声。
一太监道:“对,二公主,这可是天大的福气,皇上还为您重新改名为李元宁,封和顺公主。”
她惊惧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怪不得,怪不得,这么多年从未找过她!现在却要认回她!
“小姐,这可怎办?要不我们去信给老爷夫人吧!”说着平安就要往外跑。
“别去!”她一把抓住了平安的手。
她们这一脉只是旁支,别说是养女了,就算是亲生,范阳卢氏也不敢违抗皇命。
这太监笑眯眯道:“喔对了,长公主让杂家告诉您,您的养父母,如今正在琅琊王氏作客。”
卢乐言手一紧,嘴唇微微颤抖:“我知晓了。”
“小姐……”两侍女瑟瑟发抖。
昭阳公主背后有皇帝与余杭叶氏,德敏县主背后有长公主与琅琊王氏,只有她,生母不祥,皇帝不喜。
她有些茫然,她又该怎么办呢?
告知的匆匆忙忙,准备的也匆匆忙忙,就像是急忙将她扔出去一样,才第二日卢乐言就被侍卫带上花轿,向着安阳国出发了。
兵戈铁马,千里送嫁,她坐在轿子里很是仓惶,但家人如今还在琅琊王氏……
如意跑到轿子里带着哭腔道:“小姐,老爷夫人死了!”卢乐言一把掀开了盖头,不可置信。
为何???究竟为何???
她已经答应去和亲了,为何还要杀了他们!!!
她抿着嘴,牙齿咬出血痕,既惊且怒,弃轿而逃。
“快,和顺公主跑了!!!”
“快追!”
本是一国人,此刻却兵戈相向,刀剑无眼,手下无情,卢乐言终被逼至绝路,两侍女为掩护她而亡。
卢乐言心下惶惶,苍茫茫大地,她该何去何从?
她带着满身血污与仇恨,躲得精疲力竭,至一处悬崖处,竟决绝地一跃而下。
“咦,这怎么有一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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