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辛巳年五月初四
按照惯例,今日最终比试,第一场由三、四名对决。横眉上台时安然无恙,实则重伤未愈,又似心不在焉。只不到一炷香时间,便在楼兰面前败下阵来。
然而后续非他所想,最后当他假意攻击,黄瞳斧即将砍偏的一刻,楼兰却向那一击主动迎了上去。
横眉大惊失色,急忙收招,斧子只在楼兰肩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痕迹,他的伤口也裂开了一点。
匆忙退后几步,他看到楼兰微笑的脸。“丁师兄是不是习惯了隐藏实力,忘记第三名与第四名有很大的差别了?”
横眉先是一愣,随后也笑道:“我当然没忘,第三名所获得的宝物可助修为飞速提升,第四名所得远远比不上;第三名同第一第二一样属于一甲修士,千人敬万人仰,往后多的是高手来挑战斗法,门庭若市,潜力无穷,而第四名往往被人遗忘。所以我正在很卖力地向着探花郎前进,什么隐藏实力?我这身上还带着重伤哪!”
楼兰点头:“既没有,那是最好,又何必担心伤到我。”她调整鞭子,继续与横眉相斗。他也笑了。回头看了一眼台下同门,思索半刻,接下来的招式便虎虎生风。
最终打了不到一个时辰,横眉胜。横眉见楼兰如释重负,心情不禁复杂,在脑海里复盘这一场比试。
“等等。”他叫住楼兰,语气凌厉,“你当真使了全力?”
楼兰侧脸:“当真。我也当真喜欢清静,今日终于了却了心愿。”
比试结束。横眉回到人群中,人们都围上来恭贺他,他谈不上喜怒悲,一一应承了,复又回去疗伤休养。
娄青遥比横眉要兴奋得多,却见薛长逢眉头锁住,不禁发问:“不是说,还是要师叔挣下这个脸面吗?他已经把任务完成了。”
薛长逢不置可否:“往后便如他所说,他的门庭要热闹了。脸面是有了,可我现在才想,为什么非得是千仞挣这个脸面?难道我九庭真的没其他人了?”
娄青遥道:“师父何必这么想,没露面的,自然比师叔要厉害。我的想法是,为什么帮你做事的非得是师叔不可呢?别人不行吗?就让师叔踏踏实实地做探花好了。”
师徒俩默然对视。
……………………
喧闹声中,不知不觉已到巳时。吴潇挎着大刀精力充沛地踏上擂台。
今日仍未放晴,相反还更闷了,但台下的阵势前所未有的热烈,人声鼎沸。柳素安和孙玉弯等人待在一起,感到周围颇为拥挤,满眼人头攒动,很难透气。
“吴潇第一!望天教第一!”
“秋雁加油——!大漠飞鸟无敌——!”
吴潇浑身鸡皮疙瘩,顿时一哆嗦。对面秋雁满眸自信,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吴潇忘了打招呼:“开始么?”
“那就开始吧。”
伴随着台下激动的喊叫声,吴潇率先冲了出去。
“这就开始啦?”方秋晓紧张得满手汗,看吴潇的态势一点也不觉得这是最后一场比试。只一刹那功夫,突然人群骚动,方秋晓被挤到一边,好一会儿司徒江河才抓住她的手:“小心!有人飞到高处观看,场面乱掉了!”
仰头一看,果真有人声嘶力竭喊着“加油”并冲向擂台,不少望天教弟子正飞上去阻止。方秋晓哭笑不得,而后也愤怒:“挡着我视线了!”
吴潇和秋雁两耳不闻台外事,普通刀法与拳掌相击,双方均未伤到一丝一毫。吴潇欺近她身去,秋雁稳当接招,其形式千变万化,很快,吴潇的基础招式即将用完。
待二人又交手十个回合后,心照不宣地暂停,各立擂台一边。
“吴师妹,你精神不错,看来你们中原的子弟精气也足得很。”
“不敢当,与你们相比,小巫见大巫而已,哈哈。”
干笑一阵后,吴潇想起昨晚几个前辈输送灵气给她,这才好不容易将精气神恢复到基本圆满,心中的使命感便越发强起来。
秋雁仔细打量着吴潇,吴潇盯着秋雁的手。
静止的场面不由让台下也安静了下来,颇令人屏息凝神。
“这个吴潇,前几场的功法亮相了不少,只是刚才一招都没用,全部是最基础的刀法,一定是在试我。接下来该我掌握主动权,十招之内必须让她受伤。”
“这个秋雁,功夫还真是变幻莫测,倒让我没了主意,该拿什么去对付她呀?还是前辈们说得对,我该用我的老本行,先防守,摸摸她的套路。但是有一点,我绝对不能让自己被那骨朵打中。”
腹诽完毕,果然换作秋雁进攻。然而吴潇完全没料到,秋雁的进攻与其适才的防守,竟不是一个阶级。骨朵出现在秋雁的手上后,吴潇便开始听到“呜呜”的低吟声,势猛如风。那武器挥过之处,就像狂沙乱舞,不断有灵气流刺激眼睛。
“呜呜——呜呜——”扫过头顶、脚下、胸前、鼻尖……迅速而有力。吴潇立刻乱了阵脚,只撑了五个回合,忽的一收手,那骨朵恰好击中了她的左手肘。
“咔。”
骨头的声音让吴潇整张脸都狰狞了,抬手看了看龙渊池配的价格不菲的护肘,感觉脑子都在嗡嗡响。吴潇踉跄后退,“砰”地半跪在地。她不甘心地盯着秋雁,手肘的疼痛感瞬间蔓延全身,眼前冒出一片金星,对方的神态甚是模糊,只觉得在向自己一步步靠近。
她已无心思注意秋雁接下来的态势。目光游离时,竟然看到台下的钟复恒、陈远闻一干人,他们好像比自己还紧张,在着急地提醒她什么。
“以不变应万变?”似乎是这个口型,她脑子清楚了一点。
……………………
“哎呀好了,我知道啦!”
昨日半夜到今日早晨,“以不变应万变”地教导吴潇听了不下二十次,她从一开始的恭恭敬敬变得有点不耐烦,但面对着三个长老,她又变得老老实实:“弟子尽力。”
“主要是心态。刚才我们八个人输送灵气给你疗伤,在太极八卦阵里只是要你入定一个半时辰而已,你就有心浮气躁之态。难怪你的‘神’那么容易受损。”苍古眉心拧成一个“川”,颇不悦,“平日必定很少打坐,即便打坐也必不超过半个时辰!哼,明日结束之后,必须研习那清修之法。复恒,连这教中最顶尖的弟子都浮躁不堪,可见如今我们望天教都在修炼些什么!”
钟复恒连忙颔首:“上次您提过研习《清心经》和《空明经》后,我都已吩咐下去了,必定更好地监督弟子们。”
“好了,切莫跑题。”玉玑微微含笑,满目柔情,“吴潇,我们徒弟跟秋雁交过手的不少,每个人说的都不一样,其以骨朵为武器的招式也没有具体的名号,可见并无定数。但天下武功,攻击形态百花齐放,可归根结底总是那么几个套路,因此防守也无非那么几式。另外,我昨日上来观战,见那楼兰输得仓促,心想其中未必没有秋雁名声太响之缘故。你可切莫暗示自己不如秋雁。”
“可事实上好像真的不如来着……”吴潇嘟囔,听到陈远闻不满的“啧”声,连忙低头:“弟子尽力。”
苍古轻轻摇头,玉玑仍带笑。那牧文殷切道:“吴潇,即便被她打中也不要慌。或许,受个伤未必是坏事,你不能因此乱了心智,要以不变应万变,意思就是你平时怎么打,明天还怎么打。”
吴潇想起方秋晓还没痊愈的伤,只好道:“……弟子尽力。”
……………………
“哈哈哈哈哈哈……”台下秋梁甫见秋雁首击成功,毫不客气地大笑:“钟教主,杜夫人,陈峰主,承让,承让!”
钟复恒含笑点头:“秋掌门的徒弟果然名不虚传,我们吴潇受教了。她经验尚浅,有这么一次和秋姑娘正式交手的机会,是荣幸。”
别处望天教的弟子快气疯了,孙玉弯正在跳脚:“这么快!你们看吴师姐的表情呀!”俞殊格、程炜彤、华芳等也急得握紧拳头;林横川、匡正等刚换完班来到此便见得这一幕,不由扶额,忙问:“要打完了吗?我们错过了?”宋源寻沉默不语,陆景摇摇头,颇不以为然之态:“还久着呢。”
这边钟复恒刚说完,秋梁甫急急摆手:“不可这么说!金雀儿这次遇上吴潇,我才替她高兴。刚才她明明要打的是手腕,却打成了手肘,这可是她这么多年来难得的失误啊!那话说得好:吃一堑,长一智!”
“?”杜若与陈远闻惊讶地互看,那秋梁甫已然收敛了笑容,严肃地抬头。
擂台上。
“幸好会施针……”
可才刚取出针,突然更猛烈的风沙席卷了整个擂台。吴潇的视线更加模糊了,但直觉告诉她秋雁趁着风沙在向她袭击来,遂掐诀:“草木皆兵!”
说时迟那时快,擂台外的树木突然纷纷截断枝条,草被连根拔起,纷纷赶往擂台扎入地面中,组成一片临时的树林。“大风起兮”的威力依然不减,不少草木又被连根拔起,但至少吴潇的视线清晰了,她看到自信的秋雁似乎不那么淡定。
“这就是你的防御?”秋雁觉得不可思议,“普通的林木,可抵抗不住我的风沙!”
吴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指紧张地保持掐诀的姿势。
她又开始掐诀,那秋雁见此皱眉,往后一退,却并未等来什么新的法术。吴潇这才有点放松,将手肘处的针调整到位,疼痛果然减轻了不少。秋雁顿时恼怒:“骗术!雕虫小技!”
遂立刻恢复猛烈的进攻。
吴潇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动向。
……………………
“我的妈呀!”
适才飞上天想要观看战斗的修士们,全部被“大风起兮”刮到不知何处,底下的修士们足足退开好一阵距离。宋源寻叹道:“这威力,好像是第一天以来最大的,希望吴潇姐能扛得住啊……”
吴潇还是陷入了手忙脚乱的境地,不要说风沙带来的视线不清,那些她召唤来的草木已经全都被拔起在空中乱飞,反而成了自己的阻碍。她只好将木属性防护障挡在身前,焦急地寻找秋雁的所在。
“不能怕她……”吴潇不断暗示自己,讲注意力放在感知上,躲避来人的追捕。一咬牙,继续掐诀:“草木皆兵!”
这一次不再召唤树木,从擂台上破土而出的,全部是灵气化成的树木,一棵棵碧绿茂盛,隐天蔽日,充满了整个擂台。
依然有大风呼啸的声音,但飞沙都已沉没。树木越长越高,枝干苍劲粗壮,逐渐将那大风也慢慢定住。空中有飞鸟经过,纷纷翔集于此,花香细语,一时让大口喘气的吴潇也有了错觉。
秋梁甫再次笑起来,连连鼓掌:“钟掌门,这本事真是大,消耗的精与气比我徒弟的招式可要多得多。”复又道:“我估计,你们吴潇最多只剩了一半的精力,如果不能在半个时辰里结束这场斗法,她就再也没有胜算了。”
钟复恒并未回复,只是看着台上。杜若担忧不已,对陈远闻道:“只怕情况要更差,昨天她的精气神是在长老和我们的帮助下临时恢复的,可归根结底伤了的元气还是补不足,接下去她会消耗得更快……”
擂台之外,判师舒怀谦御剑绕着擂台飞了一圈,然而顶端的树叶太过密集,他一时找不到吴潇和秋雁的踪影,遑论台下的看客。众人只是能听到仍有大风想要攻击树木之声,树木自岿然不动,苍翠欲滴。于是大家便眼巴巴望着这颗绿色的擂台,期待着出其不意的变化。当然,又有修士飞到了空中,想要一探究竟。
台上。吴潇在其中一棵树上盘腿打坐,她的脸色重新变得苍白。
手指还是掐诀的姿势,她能够听到不远处的动静。应当有枝叶缠住了秋雁,但正在被挣脱。
“好家伙,真是挑战我的底线。”吴潇一边调息一边感慨,“这用掉大半精力、运行大量灵气不要紧,谁还没有打到山穷水尽的经历啊……”故作轻松地说完,她咳出了一口血,无奈自嘲:“可一下子耗那么多精力,这身体真的吃不消,等会儿说不定要到耗真气的地步……沈叔叔,你可真是个能人,这种法术我再练个百八十年可能都不适应……”
她的呼吸才刚刚匀称,突然神经一紧:“秋雁这么快就找到我了?”
遂连忙敛息,加速把这个周天运行完毕。果不其然,附近传来秋雁的声音:“出来吧吴潇,速战速决!”
吴潇观望了一阵,还是继续打坐。呼吸已经匀称,但行动尚未自如。
“我知道你在恢复,可就这么点时间,又能恢复多少呢?”
声音震动了擂台,有树叶簌簌掉落。吴潇心中一紧,此时右手的行动已能自然些。她感知到逐渐接近的气息,遂将左手慢慢抬起,将手腕处的金针调整了一番。
确实等不了多久,因为吴潇的这种止痛法,效果最多两柱香时间,如果超时,疼痛处的肌肉骨髓会受到难以逆转的损伤。
除非她提早撤针。
现在已经过了一炷香时间,吴潇开始逐步撤针。这当儿,那气息却定住不动了。慢慢的,传来一股焦味。
“火!”吴潇又气又笑,料想那秋雁用了火符。她放心了:“要真烧得掉,真小看我运行灵气的本领了!”可殊不知分心间,嗅觉的感知影响了整体感知,那秋雁已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吴潇背后。
一瞬间:“啊——!”
叫声响彻林间,惊起一排飞鸟。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因为叫声太响,不能分辨是吴潇还是秋雁的。
吴潇掉落在地,抚着右手的虎口,大刀咣当落在她身边。秋雁双脚一着地,却踉跄了一下,急忙扶住手边的树。
“厉害!是九庭的‘狭菱针法’吗?”秋雁握拳一用力,将刺入脖子间的四枚针逼出来,吴潇立刻跳起全部接回。秋雁捂住皮肤上菱形的四个针孔,阻挡血液流出,警戒地看着吴潇:“你很毒,使的是杀招,这四个位置是要穴。如果我不及时用防护障挡去些许威力,我已晕厥。”
“你还不是一样!”吴潇气喘吁吁,“刚才要不是我及时让大刀刀面护住脊梁,我就永远废了!”说着,她赶紧给自己施针,刚才骨朵打在刀面上,手被震得完全感觉不到存在,其实背部也在隐隐刺痛。
刚才手肘处的针已经全部撤掉,于是痛上加痛。
吴潇心里恨恨,脸上却强颜欢笑,“秋师姐,你还是赶紧止血吧,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吴潇已经踏上大刀转瞬消失在林间,只留下一片水袭来,与树干上的火斗争着。秋雁拾起掉落在地的望天教水属性符,目光越发肃杀。
“十多年了,我没有受过这样的伤,我绝对不会放过吴潇!”秋雁紧紧咬着牙关,撕下衣襟裹住脖子,火速追踪而去。
身后,树木的枝条紧跟她的脚步,在地上蜿蜒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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