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亭靠着偏厢,离正房有一点距离,他双臂如钳,粗大而结实,抱她简直就跟抱一只小猫儿一般轻松,飞快地回到正房,待把她放到床榻上后,便蹲身为她脱鞋。
她坐在榻上,右手扶着身前之人的肩膀,略微低头看他。
轻巧的绣鞋尖顶嵌了乳白的珍珠,他半蹲着,只是在掌心真的触及柔软的缎面的时候,他才发现,她的足还没有他的手大。
绣鞋被齐整地放到脚踏上,白色的罗袜因为他的动作有些往下扯,露出一截莹润如玉的腕,白得刺眼。他听得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并且越来越快,他很快移开目光,站起身,给她盖好了锦被。
江映宁是下午沐浴的,那时候还有些太阳,温度比晚上稍高,她不容易着凉。沐浴后的她身上会有一种淡淡的花蜜的香味,奇怪的是分明清淡,他却每次都能闻见。
最浓郁的那一次,是在这张床上,她香汗淋漓,连呼吸都是淡淡的甜蜜的味道。
不多时,门外传来茗烟的声音,她道库房清点了许久,倒是找到了几样类似的物件,不过她不清楚是否能用,便来请他亲自去看看。
他听见了,只是没动,转头看向她。
“去吧。”她仰躺着,掌心虚虚地贴在额上,告诉他:“一会儿再过来。”
他应声,离开的时候还把床榻两侧的烛火挑暗了一些,拉上帘帐,内室又安静了下来。
眼前没有了刺目的光。
她无声地笑了笑,手臂从额上移了开,忽然在想他这样周到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看起来这般寡言,性子沉静,心思却细,这与他魁梧壮实的体型实在不搭。
赵椿这边刚出来,茗烟便带他往库房里去,却在行至后院一排宽大的平房时遇到了匆匆赶来的另一人。那人手上提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酒坛子,细线缠绕坛身勾在指尖,皮肤白,很瘦,一身月白云纹圆领锦袍,年岁不大,看着还是个少年模样,那张脸极为秀气,说是突出也不为过。
不得不说,这少年把这身白穿得极为好看,秀气峻拔,让人眼前一亮。
茗烟见了他,笑着点了点头,问道:“公子从先生那里来?”
少年正是沈詹,此刻,他把手抬高,将坛子里的酒给茗烟看,说道:“非也,先生已经睡了,我来是看姐姐来的,这是药酒,有静心凝神的功效,是我从叔父那里得来的,正要去给姐姐。”
话刚说完,他便转头看向茗烟身侧之人,似是诧异,问道:“姑娘这么晚了,是要去何处?”
茗烟笑而不答,随意寒暄了两句,正打算离开,身前却是一暗,原是沈詹上前两部,径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说得准确些,是挡住了赵椿的去路。他是直接横上来的,眉梢微挑,很难说是一个正常的交往距离。
“来府里这么久了,我与这位兄台还不曾认识,不如茗烟姑娘为我介绍一番。”他说话时是带着笑的,还是那样的无害的样子,只是茗烟敏思,一下子便察觉出他眼中别样的神色。
她走了上去,笑着别开沈詹。
要说这位,她还是有些了解的。邬正青刚找到他的时候,沈詹被他爹打得半死,大晚上一个人浪浪荡荡地走在街头,后来先生把人捡了回来,看着身形合适,脸还未长成,很容易用他的面容去捏出一张相似的皮囊来,便将人带了回来,后面就一直跟在夫人身边。
他在府里有大半年,从来都是江映宁去哪儿他跟到哪儿,私底下也一直喊的是姐姐,茗烟便觉得他这是在这儿待出感情来了。
她冷眼瞧着,依着沈詹这股黏糊劲儿,往后时间久了,往后什么情状倒也真的说不定。
可是江映宁后来把他送走了,她便歇了这心思。
他径直挡住了去路,赵椿看着他,脑海里闪过的却是那日厅堂里,少年微微低头,笑着伏在女子膝上的场景。他看着便是富贵人家出身的样子,眉眼中极具张扬之气,会说话,也会哄人开心。
赵椿退了一步,告诉了他自己的名字。
沈詹犹嫌不够,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茗烟拦了,巧笑着说了几句,两人便脱了身。
其实,依她看来,这孩子身上是有些依赖性质的,或许说得更准确些,他依赖江映宁,甚至有些莫名的占有欲。
“沈公子年纪尚轻,说话可能有些莽撞,你别放在心上。”她侧头与他说了一句,看着眼前已是库房的大门,便停了下来,从腰间拿了钥匙去开锁。
赵椿听了,脸上并无别样的表情,心底却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没有资格要求她身边只有一人,但是内心依然有一丝的抽,不是疼,就是有一点点苦。
心苦。
门开了,茗烟带他进去,这里不是江映宁的四库,而是侯府的私库,里面都是一些从前的东西,大大小小的堆积了许多年,要不是她记得之前自己清理过一次,还真不记得里面存了些什么。
他跟着她七拐八拐地走到最里面,靠窗处有一个长形的置物架,下面一层横着两把樱枪,中间是一把生了锈的剑,最上面一层落了满了灰,上面架着一把长刀,刀面板正,非常的厚,刀柄漆黑,没有任何的花纹装饰,通身透着一股古朴的味道。
“侯府并不一开始就是侯府的,这里本是前朝一位大将的驻守的府邸,后来新朝建立,这里就被疯了起来,再后面便是宣侯在用了。”茗烟解释道。
所以这间库房里还有许多旧主的物事,包括这把刀。
他凝视着它,长臂一探,手腕一转,茗烟甚至还未来得及提醒他这东西沉,长刀便已经到了他手中。
这玩意儿当时清理的时候,是三个小厮累出汗来才搬到置物架上的,茗烟看他顺手就拿了起来,心惊之余,立刻就闭上了嘴。
他这样的块头,力气又大,夫人会不会难受……
正想着,她眼前忽然一闪,这人刀柄瞬时横下,劈头朝置物架上砍去,不过那么一下,木头便碎成了块状,空气中响起一道长长的刀铁的嗡鸣声。
那把古刀在尘封许久之后终于在烛光下又见了光彩。
茗烟却没看那刀,只方才那一瞬,他下手迅即,眼中闪过分明的凌厉之色,看着就像他手中的那把刀,初露锋芒。
只是就那短短的一瞬间,他眼底的寒光便不动声色地退去,待转头时,他又恢复了那般沉默寡言的模样。
最后,定下的就是这把刀,赵椿想着先把东西放在这儿,等明日让人清理了再送去,茗烟却提议把它送去月亭旁的水池里沉浸一夜,她道:“此物见过血光,若要送出去,还得浸过水才行。”
这是岭关本地的一种说法,此处数百年的战争纠葛,刀剑随处可见,送这些东西也有这样的讲究。
他应了,亲自送去月亭,把它沉在了石柱旁,看着它一点一点没入池泥中,刀身已然看不见了。
夜色黑沉,此时已近亥末,他想起了江映宁的话,她让他过去,只是方才沈詹刚刚往她那里走,自己忽然而至,会不会不好。
而且,他跟她有过极为亲密的关系,可她同时也是主子,他要如何把握这个度,也是一个需要深思的问题。
走在路上,他想不明白,只能请教茗烟。
青年显然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茗烟看着他,发现这人耳根红了,明明说话时谦逊谨慎,一本正经,一到这样的关头,还是会无措。
不过她还是认真想了想,告诉他:“凭心而为便好。”
“你知道的。”茗烟微微抬头,“夫人并不缺仆从,她只要呼唤一声,便有许多人为她驱使。夫人真正需要的,只是日常的陪伴罢了。”
“陪伴?”他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茗烟点头,说道:“没错。”
她是轮台上高高的月,父母兄长去后,她便落入了深渊里,一身的郁气,便是如今看着好了许多,那也只是看着而已。
茗烟知道,现在夫人唯一的期盼,便是能查清当年的事,而后能把小娘子从深宫里接出来。只有这两件做完了,她心中的病才能真的消解一些。
赵椿听完,思索了一下,便向茗烟道了谢。
正房还亮着烛火,没有沈詹的身影,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终是抬步走了进去。里面还是他方才离开的样子,烛火暗暗的,帘帐也拉上了,里面只有一个暗淡的模糊的侧影。
茗烟说,她冬日里总是很冷,便是夏日体温也不能如常人一般。
里面的人其实已经阖上了眼,却没有真的睡着,她侧着身子,脸朝外,鬓发间的钗环已然卸去,身上早已换上了柔软的寝衣,怀里放着一个盛了热水的汤婆子。
那只猫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进来,懒懒地缩成一团,就伏在脚踏上。看见他来,还喵喵地小声叫唤了一下。
她早就听见了帘外的响动,隔着透光的帘帐,能看到一道玄色的身影僵硬地站在外头。
时间一点点过去,蜡烛都烧了大半截,江映宁就这么看着他站着,还以为他要等到明天早上,只在她模模糊糊要睡的时候,烛台上的火顿时都灭了,一个黑黑的身影磨磨蹭蹭地上来,小心地钻到她身后去。
把她连着被子一道圈在了怀里。
光是这一个动作,就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气。
她背对着他,虽然看不见,却能分明地感受到锦被外的那只手,颤抖得有多厉害。
因为作者码字如龟龟,非常的慢,所以更新时间一般在23点-24点之间。(手捧星星mua~)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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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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