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世

元贞四年,雪落满园。

凌鸢清楚地记得,这一年冷的特别,雪一直下到三月。

以至于二月的春闱,差点儿没把人给冻死。

过了几个月,天气转暖,她乘船去京城。

哪知这一走就走了六十年,始终没能抵达想要的终点。

后来许多年,大家提起那一年,除了纷纷大雪外,就是那百年难得一遇的龙虎榜。

春闱三年一次,没什么稀奇的。

就算是状元,几百年来也有上百个了,大多数也不见得如何位极人臣、权倾朝野。

毕竟,能走到那庙堂之上的,谁不是天才。

所谓天才,也不过只是一次仰望的门槛而已。

这一年的会试,一共有三百八十八进士榜上有名,人数也普通。

可往后六十年,往前五百年,再没有如此星光熠熠的人才齐聚了。

诚然,他们眼下只是举子。

放榜之后,也只是进士。

就算是状元,也得从修撰做起,苦熬几十年,绝没有一步登天的美事。

可这一届的进士非同寻常,一个两个都不是池中之物。

仅仅短短十几年后,他们就纷纷成为大业官场的顶梁柱。

随便抓一个,都是日后能够标榜史册的人物。

能文的,文坛泰斗、开山祖师、誉满天下。

能武的,金戈铁马、建功立业、收复河山。

其中还有一个一门心思抓权的,日后成了大业最年轻的内阁首辅,就是凌鸢的丈夫谢鲤。

“谢鲤啊谢鲤,你说你怎么命这么好?”

说来,凌鸢和谢鲤算是青梅竹马。

谢鲤幼时家贫,父亲早逝,只有一个寡母拉扯他长大。

那时,她老爹自诩才华横溢,无奈官场失意,辞官回了老家。

每一个老爹这样的有些文化的理想主义者,都有一个回乡教书育人的梦。

于是,老爹用积蓄在老家办了书院,虽有束脩,但基本上年年倒贴钱,那时谢鲤常常来听。

爹也是有些眼光的,一来二去就相中他了,觉得这小子金陵岂非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后来证明,他果然没有看错。

只是不知道,爹为何就没有看到自己遇人不淑的命运和结局?

元贞十二年的科举,谢鲤高中探花,顿时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恰巧这个时候,他的发妻,也就是自己,在进京的途中被贼寇所害,曝尸于荒野,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贼寇杀人越货,都是激情犯罪,很快就被抓了,按律自然是要被凌迟处死了。

但她夫君谢鲤,居然持刀直接冲进官府的大牢,亲自手刃仇人,为她报仇。

无法无天!

简直无法无天!

探花不稀奇,三年有一个。

但会杀人的探花,百年来他这还是头一个,且是新鲜出炉的,顿时上了报纸头条。

——“白刃报私仇,置国法于何地!”

——“于法虽不合,但于情于理,都是可以理解。”

关于泄私愤杀人到底要不要惩处的问题,当时在朝野掀起一番轩然大波,顿时把谢鲤推到了风口浪尖。

自然是同情者居多,但又说法不容情。

总而言之,那一年京城的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事,影响力十分之大。

——“不孝之人何以忠心之身,所以不孝之人、一定不忠。若是对妻子都无情无义,怎能精忠报国?!”

那时的谢鲤,绝对是集齐了美强惨三要素。

美,他既然是探花,自然风流倜傥、容貌不俗。凌鸢是个颜控,一看见美男就恋爱脑爆棚。

强,毕竟是二十岁的进士,又是一甲,还不强。还不是那等柔弱文人,能手刃杀妻仇人,可谓文武双全、有情有义。

惨,那也是真的惨。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结果就成了鳏夫。

“升官、发财、死老婆,齐全了。”

都说榜下捉婿,其实很难。

科举考试,一共分四个等级。

一为院试,未考中前是“童生”,考中后称“秀才”。

二为乡试,三年一次,及格为举人,第一名称“解元”。

三是会试,在乡试的第二年春天,地点在京城礼部官衙,考中后称“贡士”,第一名叫“会元”。

最后才是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所谓天子门生。

考中就为进士,分三甲录取。一甲只有三人,第一名状元,第二名榜眼,第三名探花。

这一连串考下来,四五十了都是常事,三十多那就是青年才俊了。

而谢鲤,二十岁时高中,年少成名,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即使如此,那时她和谢鲤也已经成婚三年了。

那些想要榜下捉婿的老丈人们,是决计不肯让自家的千金做小的。

不过没事,没有条件,咱可以创造条件。

谢鲤大概是上岸第一剑,先斩枕边人。

那几个匪徒其实就是他买通的,半路把她给嘎了。

谢鲤重回自由身不说,成了黄金单身汉。

还凭借高超的演技,把自己塑造成的有情有义、文武双全,谋取了不少政治资本。

后来,他果然娶了吏部尚书家的千金,凭着岳家的东风,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当然,他也是有真本事的,不是完全吃软饭。

不然最多就是依仗岳父,做几任肥差,绝对不可能稳稳在内阁首辅的位子上坐了二十年,最后功成身退、誉满天下。

她死了,反倒是成全了谢鲤。

那几个匪徒被灭口之后,这天下除了谢鲤,再无人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了。

之后六十年,一直没人知晓。

她,就这么死的无声无息,反而成全了他。

*

“阿鸢。”谢鲤握住她的手,“你等着我,明年我一定能高中归来,到时我回来就接你去京城。”

凌鸢含情脉脉看着他,心里大骂,我呸,你这个负心薄幸、杀人不眨眼的狗东西!

回来?

回来干什么?在我脑袋上砍一刀么?

她两个弟弟,凌云凌羽也是这一榜的进士。

不过,他们没有谢鲤这么会演、也没他那么会来事,在官场混的也就不甚如意。

可谢鲤对他俩,倒是相当够义气。

虽然后来,他娶了沈尚书家的千金,可从不避讳和凌家的关系。

官场都知道,谢鲤是凌家兄弟的靠山,谁敢动这哥俩儿,不定谢鲤半夜就拿剑砍上门了。

她老爹去世的时候,他也以女婿的身份守孝,做足了姿态。

“装,谁能有你能装啊!”

官场无父子,更别说他们这纸糊的关系了。

其实,凌鸢死了之后,他们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偏偏之后几十年,谢鲤和他们三人同舟共济,也算是荣辱与共了。

这变成鬼的凌鸢,真的气到发笑。

她真想疯狂摇晃这俩老弟——

“你俩是不是傻的,是不是猪脑子!”

“你们睁大眼晶晶看看清楚,谢狗这狼心狗肺的,他杀了我!是他杀了我!你俩还给他做事?!”

谢狗杀了她,她是很气。

但没人知道她的死因,凶手逍遥法外,她更气!

不仅外人不知道凶手,她的亲人也不知道凶手,她气爆!!

不仅无一人知道凶手,大家还觉得谢狗对她情深义重,她气到吐血!!!

“我简直是个笑话……”

天下奇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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