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超脱掌控，希望破灭是很痛苦的。

痛苦到龙灏现在能生生掐断宫千落的脖子，他将人抵在砖墙之上，看到那女人的脸色从涨红转成青紫，太阳穴的青筋都爆出来。她的鼻翼微弱地翕动，看起来像是想求生，但是双手直直垂在身侧，一点想要掰开他的动作都没有。

龙灏越发恼怒，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不求饶？为什么？！”

宫千落自窒息的濒死中分神垂眸看他，目光里是说不出的鄙夷。

眼睛不会说话，但是其中传达的意思很明确，明确到龙灏本就不堪一击的自尊再次破溃。

“为什么这么看我？！！”男人歇斯底里地怒吼。“你想就这样下去陪她对不对，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死得这么轻松！！”

他生于帝国皇室，见多了不可见光的腌臜事。宫廷里流传的各种惩治下人，要他们痛苦却一时不致死的法子有的是。

他要将宫千落捉回去锁起来，用沾了蜂蜜的鞭子将她打成筛子，再牵一头牛来舔舐伤口。

蜂蜜有辅助止血的功效，这样等伤口长得将好未好时，牛再舔开伤口，创面再度裂开，人所承受的痛苦是双倍的，但是失血不够多，也不至于很快死掉。

他要折磨这个该死的女人很久，折磨到她到时想求死都无门！

龙灏在心中制定好了计划，已开始在脑海中实施，以后将宫千落关在哪里，选多粗的鞭子，涂多少蜂蜜他都已成竹在胸。

突然，男人觉得脸上一痛。

他疑惑的用左手抹了一下，手指上一片浅浅的红色。

出血了。

他快速抬头，看见空中飘过一片粉色花瓣。

指甲盖大小的花瓣呈椭圆形，边缘略微带锯齿波纹，柔软湿润，看起来像是刚刚才被风吹落下树的新鲜桃花瓣。

可现在这个时节，哪里来的桃花？

龙灏茫然地四处张望，眼前忽而闪过极刺目的白光，他骤然闭眼，再睁开时，眼前不知什么时候长出了一棵盛开繁茂的桃树。

粉、白的花朵盘桓于树分裂出的每一个枝丫，互相挨挤得很紧密，朵朵簇簇地开放着。

风一吹，片片花瓣如雨洒落，铺泄一地，空中隐隐传来桃花的幽香。

龙灏放开手里掐着的女人，不敢置信地弯腰自地上捡拾起一捧花瓣，放在手中揉搓。

柔软湿润的触感传来，确实是真的花瓣。

就因为是真实的，才让人觉得可怕。

这个时节不会有盛开的桃花，整个烬国都城也没有种植过桃树，这些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龙灏摸不着头脑，他想问，张嘴还没发出声音，耳边忽然传来一把男声。

“你饿不饿？”

长着一张尖细老鼠脸的男人凭空出现，他摊开手，手掌中摊放着一块殷红的血肉。

龙灏只觉得头皮发炸，全身汗毛倒竖，冷意从脊梁骨一路蹿上去。

他倒退两步，那男人却欺身上前。“你不爱吃心头肉吗？”他说着伸手在身上四处摸索，最后在衣袖里摸出一只腐烂了一半的小孩手臂，递到龙灏面前：“还是你喜欢啃骨头？这个半肉半骨的比较有嚼劲。”

那节手臂看起来像是婴儿的，短粗短粗，没腐烂的地方还能看到白皙肥润的皮肤和脂肪，勉强能看出这孩子生前被养得很好。

只是死亡之后，血肉腐化，蛆虫横生，很是恶心。

龙灏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涌，他想吐，不过张嘴的一个间隙，那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将手中的小孩手臂塞进他嘴里，嘿嘿笑着说：“你吃，你吃。”

烂肉和腐血的味道直冲鼻腔，不知是酸苦还是辛辣，反正有一股很恶心的味道闯进胃里，龙灏想呕却吐不出来，小孩的烂手反而被吞下去一截，指骨划破食管，自己的血也流出来，又疼又恶心。

他踉跄几步扑倒在地，眼泪哗哗往外流。

刚才还想折磨宫千落的男人，此刻被一截烂手就给撂倒了，老鼠脸男人依旧嘿嘿笑着，嘴里嘟囔：“真没用啊。”

“呕--”龙灏佝着身子，狂锤自己的中上腹部，锤得自己大口呕吐，吐出那截烂手后，他涕泪横流的脸转过来，冲着老鼠脸男人怒吼：“你找死！！”

“嘿嘿。”老鼠脸依旧笑，尖细的嘴微微撅着，他摸索一番，从后背裤腰的地方摸出两把剁骨刀，两刀互相击擦，发出“噌噌”的清脆声响。“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硬的，待会把你嘴巴撕下来，肯定很有嚼头。”

他舔了舔嘴，舌头是鲜红色的，齿缝间还塞着已经发黑的肉渣，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少人，才长出这样一副恶鬼相。

龙灏心中生出几分惊惧，但他背后还背着底牌，并不算十分慌乱。

他不慌乱，城下却已经发出哀嚎一片。

城下不知什么时候起，土地龟裂，大半异化的宫人被黑洞洞的地裂口吞噬入肚。他们虽然已无人性，血肉却是真的，被土地裂口吞噬之后，缝隙里忽而长出一颗颗手臂粗细的棕色树苗。

这些树苗以血肉为养料，见风就长，须臾生出枝丫。枝丫似手臂延伸，细长的枝条上长出一个个节点，节点有艳色冒头，鲜嫩的花骨朵长出来。

看似春季桃花盛开，此景繁盛，美不胜收。

城下还在对峙的军、队都被这一奇景给震惊，手中的动作都停下来了，他们迷茫望着面前的桃花，偶尔又抬头看一下指挥使，不知道这仗是不是还要接着打。

但是很快，他们就做不出选择了。

有人伸手去拽花枝，桃树上的花瓣颤了颤，纷纷扬扬往下落。

花瓣在落下的瞬间锐化成刀刃，割到人们身上，划破甲胄，刺破皮肤，钻入人的血管，侵蚀他的血肉。

“啊！！！！！！！！！！！”凄厉的痛呼声自第一个人嘴里发出，接着产生连锁反应，此起彼伏的惨呼声接二传来。

整装齐备的军队被花雨冲溃，没人还有打仗的意识，只想逃命。

甚至不止人，连他们座下骑着的军马也痛得撒蹄飞奔。牲畜逃命不顾眼前，背上还驮着人也不管不顾地疯跑，上面的人被甩下来，腿被马镫缠着解不开，只能被马带着一路拖行。

等到那马跑出了桃树范围再停下来时，背上的主人连脑袋都没了，只剩了一个腔子，拖拖拉拉在身后，被马蹄子踩了个稀烂。

牲畜不会觉得可惜，它甚至还有些痛快，又在原地蹦跶两下，将恼人的尸体完全甩下来后，它才恢复了悠闲的神情，慢慢悠悠在周边踱步，偶尔还低下头啃烬国宫城里被照料得极好的草坪。

“十七殿下，再不想想办法，我们都要折在这里了！”疤脸主将在城下大声喊着。

原本先机占尽的帝国现下也被桃树逼得连连后退，他们的抛石车对桃树根本不起作用，石弹投出去就像是打在空气上，桃树根本不受伤害，反而将花雨逼得更加频繁。

疤脸主将手里还拿着那件衣服，这东西只能对付异化宫人，却不能对付这无处不在，又无处不可去的幼弱花瓣。

忽然，他手里一空，一直拽在手心里的衣服也不见了踪影。

疤脸主将骇得脸色发白，连手里唯一的庇护都失去了，他们帝国能赢的概率就小了！

“呱-”一只肥硕的癞头□□自地上一跃而起，它嘴里叼着那件从疤脸男手里抢来的衣服，欢欣的往就近的一棵桃树上跳。

它的脚掌湿滑宽厚，脚蹼上还有细密的倒刺，能很轻松地勾住桃树光滑的树干，再利用敦实的后腿发力，爬树对它来说是很轻松的一件事。

只是它才爬了一半，空中又是一声利啸。

一只脑袋已成白骨，身体却完好的鹫鹰从高空一冲而下，利喙勾走毒□□嘴里的衣服，展翅而行，在高大的桃树树冠处盘桓，最后选了个地方落脚，乖巧低头，将嘴里的东西恭敬递给斜卧在树上的人。

“呱呱—呱-！！”毒□□的功劳被抢，气得在树干上蹦跶，肚子胀鼓鼓，绷紧的肚皮显出渗人的乌紫色，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炸。

“吵。”树上落下一截细小的枝丫，啪嗒一声落在□□的脑袋上。

□□立刻收了肚子里的气，畏畏缩缩地伸出自己的前爪，挥舞了一番似在解释。

“嗯。”卧在树上的人伸了个懒腰，她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自树上跃下。

“哎呦喂。”老鼠脸看到这一幕，吓得心肝颤，连忙伸手在嘴里打了个呼哨。

其他桃树里顿时蹦出数不清的妖物，争先恐后聚到那人跃下的桃树下，乖乖当了那人落下来的脚垫子。

有皮毛的妖物比较软乎，小姑娘从树上跃下砸到它们身上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她站起身，明媚的小脸上无甚表情，但那一双眼睛，深似幽潭，直勾勾盯着你看时，几乎连你的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小主人。”老鼠脸咋咋呼呼地喊：“您可小心着点。”

“啰嗦。”女孩斜他一眼，自顾自站着。

她闭上双眼，微仰起头，额上生出的一双纤细小角被灯火一照，发出微弱的幽光。她鼻尖轻嗅，很快闻到隐匿在空气里的那一抹不同寻常的气味。

笑容自她嘴角散开，女孩轻声开口：“热闹还没看够吗？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空气冻结，空中传来“咔咔”的冰冻声。

巨大的冰莲从空中显形，白泽踩在冰莲上，居高临下盯着那个熟悉的女孩，良久，才启唇道：“好久不见，鹿屠。”

曾几何时，白泽在地狱的桃源里救过一个女孩子。

那座囚牢一样的养蛊地美景横生，外面却覆着坚不可摧的围栏。妖物鬼怪可以很轻易的进去，若是无人在外接纳，是绝不可能从里面逃出来的。

“好久不见啊，姐姐。”鹿屠笑，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狡黠。

白泽仿似又看见了很多年前的桃源，那个小女孩畏畏缩缩躲在边角啃着生肉，因着她额上这对角，也因着她可怜的样子，白泽生了要救她的决心。

可这么多年过去，再相见时，她这般从容，面上再无伪装的畏惧，反而让白泽产生怀疑。

老鼠脸的下一句话，则证实了白泽的怀疑。

“这位是我们桃源的小主人。”

众所周知，桃源是地狱里的养蛊地，专门关押束缚各种恶劣的妖物鬼怪，让它们在里面互相缠斗，互相消耗，打死为止。外面的围栏是地藏王设下的禁制，一旦进入，绝无出来的可能，只有当外面有人接应你的时候，围栏才会打开。

“呵。”白泽自嘲般笑了笑。“原来是你利用了我。”

当年被困在桃源的鹿屠是无法出来的，所以她在白泽路过的时候，特意缩在角落，装出一副可惜的样子啃食生肉，引起那人的同情，从而让她在外面打开围栏，获得自由。

“怎么能这样说呢姐姐，我们之间，明明是互相利用啊。”鹿屠说着撇了一下嘴，“何况，我出去之后，还没来得及做自己的事情，就被你剥了魂，送进轮回道投生成人了。”

白泽不知她的过往，只知道杀神这个族群已经灭亡很久了，这个世界上，现下应该也仅存她这么珍贵的一只。

“你的族群早已灭绝，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灭绝…”鹿屠呢喃着，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我已被困在桃源那么久了，久到他们都灭绝了。”

想想也是，福山姨姨杀掉了那些女性背叛者，没有女性，剩下的那些男杀神如何繁衍？灭绝不过是时间问题。

“死了好，死了好啊。”鹿屠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无数刀山破空而起，山顶有一道巨大的白色瀑布倾泻而下，轰鸣的水冲撞不止，激出的水雾撞出几丈高。

空中爬起一抹鲜红的血月，山顶有白骨化的鹫鹰排成一列飞行，无数的桃树伸展枝丫，花瓣纷扬飘落。

赫然是多年前白泽曾见过的桃源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