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入了诏狱,那锦衣卫里都是些京城贵家子弟,如何不认识檀远铭。
檀远铭每年年底归京时,卓景奇没少带着他这个王爷表兄出去显摆。昭京城里贵家子弟举办筵席时,因着情面,都会给他递帖子,檀远铭偶尔兴起时也会去赴宴。
只是,这些贵家子弟少年意气盛,大都对这个在西北蛮荒之地长大,又毫无功绩的王爷是瞧不上眼的。如今,这个浪荡王爷又在昭京城里犯了事,有些心高气盛的难免要奚落几分。
“这不是那前些日子才刚归京的西北王嘛?王爷,什么风把你从那春情阁的胭脂水粉里吹到诏狱来了?”一个锦衣卫少年走上前,他腰间挂着白玉佩,踏步上前时,白玉晃动,是少年风发意气。十四岁年纪,锦衣玉食捧在手心长大的,青涩刚褪,成熟不足,这礼部尚书林之益家的小公子,眼里瞧不上那些在泥潭里打滚的。
“本王想来瞧瞧诏狱情形,不可?”檀远铭反问。
“哼,你想在这诏狱里待多久都可!”林小公子不掩话里的讽刺。
“好你个小子!”檀远铭伸出手来连连拍了拍那小公子的肩膀,小公子人想躲,可檀远铭力大,他竟躲不得半分。“去叫你们指挥使来,便说旧友拜访。”
“不去!”小公子脾气倔。
“快去。”
“不去!”这小公子近日想体验一把当锦衣卫的威风,便央着他哥让他当一天值。他平日在家被哄惯了,哪里受到半分委屈。谁知今日竟碰上檀远铭这么个无赖,挨了欺负,眼泪汪汪簌簌落下。
楼落时叹了口气,这王爷,真是惹不得半分:“王爷,您莫欺负林小公子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那小公子哇哇大哭,带着哭腔大喊一声:“哥!”
檀远铭和楼落时两人回头,见一个穿着绯色飞鱼服的少年正朝此处走来,少年皮肤白皙,乌眉长目,唇角微抿,与檀远铭那一贯风流桃花样不同,他看起来是个沉稳性子。
“林指挥使。”楼落时颔首。
“楼大人。”林白里回礼。那双似了嵌黑曜石的眼睛从楼落时身上扫过,落在了檀远铭身上,眸子微眯,眼尾泛淡淡细纹。
“王爷。”
檀远铭松了手,收起了一贯的玩笑意,“林指挥使,别来无恙。”
两人相见,如何能无恙?
他二人结下的梁子还要从五年前说起,那时都不过才十五岁的少年。檀远铭刚被先帝允了入京。
在冬日围猎时,檀远铭同林白里因着一件小事起了口角,少年意气盛,最终两人是拳脚相向,林家公子落了下风,被揍得极惨。这事闹得大,满城皆知,一传十十传百,传到最后,争端缘何,倒无人在意。
众人只道,这当初名震京城的小皇子在西北那蛮荒之地待几年,已全然变了性子,成了那不知礼数的粗鄙莽夫。甚至四年前那关于他被遣西北原因的流言又暗然涌起,只是此事乃皇家秘闻,拿不到朝堂上来讲,成了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其真几何,无人知晓,也无人在乎。
“阿木,过来。”林白里沉声道。
一旁哭傻了的林小公子才缓过劲儿来,一个劲儿往哥哥这处扑,可瞅见他哥那张阴沉的脸,又识趣的收起了撒娇心思,乖乖往他哥身后站。
“回去领罚。”林白里下令。
林小公子低着头,不敢说话。
“王爷,既然来了诏狱,此处规矩,你应当晓得。”
“巧了,我还真不晓得。”檀远铭一副大剌剌模样。
楼落时后悔自己如何要插手檀远铭这事了,活该让他在蔡谦那司狱司待着。“王爷,还请往里走。”她往前引着,只想将这尊瘟神送走。
檀远铭从上头觑着她,忽地笑了声,绕过她往诏狱里头走去。
“林指挥使,此事还麻烦你了。”楼落时道。
“当初在昭京府衙作口供的丫头我带来了,在前堂候着。”林白里性子冷淡,只谈正事。
“多谢林指挥使。”
那丫头不是别人,正是春娘,当日清晨,阿绣被发现死在春情阁顶层的厢房,因为春娘前夜也曾上过顶层,见过阿绣一面,便被唤到昭京府衙里作了一番口供。
说是口供,也只是走趟过场,表面功夫作足,昭京府衙一番推断,顶层是檀远铭包下的,除他外,旁人轻易不会上来。人们又都晓得,这檀远铭曾苦恋阿绣不得,又在他房里寻到了一把阿绣摔碎的琵琶,再结合春娘说听到过二人争执的供词。如此种种,串联起来,昭京府衙便断言,是檀远铭求欢不成,一怒之下,用匕首将人刺死了。
昭京府衙给的动机是求欢不成?方才在司狱司里头,檀远铭所讲却是那阿绣姑娘纠缠于他,这两处有出入,楼落时心下却是无端偏向檀远铭那头,她信他。
“姑娘,你再把那日的楼上情形说一遍。”楼落时问。
春娘刚来昭京城也不过几个月,性子老实,平日只是埋头干活儿不愿惹是非。前几日被召到昭京府衙做证词时已是吓得几日睡不着觉。今日,锦衣卫又提她到诏狱来询问,心下更加紧张,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也不敢往别处看,身子还有些发抖。
“那天夜里,我在楼上听得王爷同阿绣姐姐争执,然后阿绣姐姐便跑出来了。”
“可听仔细了?”
春娘迟疑片刻,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终是摇了摇头。
楼落时不动声色地将春娘的表情纳入眼底,随手翻着昭京府衙递来的折子,似是漫不经心地念道:“求欢不成,恼怒杀人。”
春娘听得她这句话,手下紧紧攥住衣裙,咬住嘴唇,一双眼睛失了神彩,像是在放空想事。
“当日楼上还可还有异常?”楼落时将那折子撂放在桌上,满室寂静打破,春娘吓得一耸肩,眼睛聚焦便对上了楼落时的目光。
楼落时紧紧盯着春娘,在询一个答案:“当日楼上可还有旁人?”
“没有。”春娘矢口否认,音量提高几分,她将眸子垂下,手指绞弄着,将衣服皱了几层小褶子。
楼落时手指轻口旁边楠木桌,道:“但我听得,那夜,有人还瞧见旁人上了楼。”
听得楼落时问这句话,春娘像是冬日听得惊雷,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写满了惊恐,那尖尖的下巴微微颤抖,嗫嚅说道:“没有,没有,当天晚上就我一人,没有旁的了。”
她这惊恐反应倒是更勾起了楼落时心中疑虑,方才自己只是说有人也上了楼,又没说是与她一道,春娘反应如此强烈,急于否认,心中必然瞒了事。
楼落时压下心中想法,点头示意春娘可以离开。
怜娘得了意当即便站起身来,还未站稳,双腿一软,得亏边上人将她扶稳了。站稳后,她冲楼落时行了一礼,目光中露着怯,小声道:“大人告辞。”
“真将这丫头放走了?”春娘离开后,一直一言未发的林白里出声。
“不然呢?”楼落时挑眉。
“这丫头胆子小,留在诏狱,不出几个时辰便能招。”
“胆子小?”楼落时哂笑,她抬眼瞧着林白里,道,“林指挥使啊,这你就不明白了。
她是个胆小老实的,但那人居然能让她咬牙替他瞒下,她对那人,可不一般啊。”
楼落时站起身,叹道:“性纯之人,用情极深,也是极容易被蒙骗的。”
林白里站在那里,面无表情,他是不沾情爱的,昭京贵女心悦他者甚多,可他一颗心却是巍然不动。
“同你说了你这木头也不懂。”楼落时因为同林白里私下有些交情,偶尔也会调侃他几句。
“你就懂了?”林白里呛她一句。
“还请林指挥使派人多盯着春娘那处,去查查这昭京城里春娘还与谁熟识。”楼落时回到正题。
“好。”
两人一道出了门,见外头一个敷白粉颊边晕着胭脂,满头珠翠的浓艳女子站着,她正笑着同面前锦衣卫聊天,眼波流转,娇滴滴楚楚可怜,是遮不住的媚。
“那是春情阁里的姐儿,春娘是她的贴身丫鬟,她说放心不下让春娘一人前来,无论如何都要跟来。”林白里侧身微微低头,同楼落时解释。
春娘被带去在供词上画押,要耽搁些时辰,因此,怜儿此时还在外头等着。
楼落时点点头,怜儿眼尖,立马瞧见了楼落时和林白里,她将目光从跟前锦衣卫身上挪到了这二人处,冲楼落时和林白里颔首屈膝施了一礼。
跟前锦衣卫回过身,见到林白里脸色阴沉,赶快收了笑。
“林指挥使。”怜儿是认识林白里的,可这楼落时,她是只听过未见过。她细细瞧着楼落时,怜儿心思活络,立马明白这人身份,娇娇一声,“楼大人。”
“春娘是你的贴身丫鬟?”楼落时问。
“嗯,这丫头胆小,刚刚想来是让大人们见笑了。”怜儿是在风月场里老手,与人打交道,已是得心应手。
她晓得楼落时是想同她打探些什么,红唇一抿,笑道:“楼大人不请我进屋里坐坐,我刚刚在外头站得腿都要麻了。”
“请。”楼落时将人又引入了屋中,怜儿步步摇曳生姿,经过林白里身旁时,肆无忌惮将这少年郎狠狠看了一番,林白里狭眸微眯,眼中闪过阴郁,怜儿这才知趣将目光收回。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