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大人,桥头李仵作说,阿绣姑娘是死于窒息!”历英入了楼府,大步穿堂。
楼落时正在园中忙活,方才下人已经通报,她想历英该不会这么快来,便打算先将手头事做完,岂知这小子步子走得这么急。
“嗯?”楼落时正择下一朵黄白腊梅,将它放在腕间挂着的竹篮里。
历英入园时,正气喘吁吁,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美人折梅。下意识地,他连呼吸都放轻缓了些,慢声道:“李仵作说,胸前伤口,肉色干白,乃死后造成。致命地方,是脖颈上掐痕。那姑娘是窒息而死。”
“通知昭京府那处了?”楼落时从篮子里拿出一把小剪子,将一簇梅花剪下。她没想到昭京府衙那处办事竟然如此漏洞百出,等檀远铭此案一结,她倒可以有个由头去寻麻烦了。
“时杰已去寻一个说理。”历英望着楼落时,她穿的是一件素色暗纹褶裙,在黄白腊梅丛里,素净淡雅。历英想,若是这楼大人同王爷真成了,日后有楼大人拘着他,自己是不是会少挨些揍。
念及此,他动了牵红线的心思,道:“王爷在诏狱待了也有几日,先前他在司狱司押着时,那守卫不让我们去探望。今日,楼大人可否带着我去瞧瞧王爷,他怪可怜的,无端背了这么件祸事,从司狱司到诏狱,拘了差不多快十日。”
历英说到此,吸了吸鼻子,还真是主仆情深模样。他见楼落时无动于衷,又道:“见一面就好,我将今日的消息带给他,让他有个盼头。”
“放心,你家王爷本事大着呢,吃不了亏的。”楼落时想起了他在司狱司里的那桌美食。
历英搜肠刮肚,卖惨不成,又想找另外一招。
楼落时却从梅花丛里走了出来,将篮子递给旁边下人,道:“走,去瞧瞧你家王爷。”
“啊?”历英愕然,回神后又猛点头,“好,好。”
檀远铭这回在诏狱却没有往前在司狱司那般待遇了,这锦衣卫都是纪律严明,又晓得些林指挥使同檀远铭的过节,所以,檀远铭在这诏狱没讨得半分好。
他心中憋了懑,思忖着何时能从这倒霉地方出去,越想心中越气,气过头了,也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倒头又睡。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有人走了进来,半睁眼,见楼落时一只白玉簪子斜斜插在发髻上,与平日模样相差甚多,多了份慵懒娇媚。他心中一动,想起了那场荒唐梦,这小美人怎么就成了缠人的小妖精,檀远铭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翻了一个身。可脑子却还是止不住的想,想那轮朦在水中的月亮,想那若隐若现的圆润肩膀,想那温暖湿腻的河床。
娘的,他咒骂一声,却是骤然清醒。手撑着床板,一条腿支着,颓然揉了揉太阳穴,余光却瞥见旁边站了个素白衣裳的人,他扭过头瞧,眸子微眯,迎上他的目光,楼落时也不避,两人隔空望了一阵子,一旁的历英却是先沉不住气,干咳一声。
檀远铭这才将目光收回,挪到历英身上。历英只觉得毛骨悚然,他主子瞧他的眼神,像是一记记狠刀子,要将他削肉剜骨。这,这怎么又脾气不好了么?我不将楼大人带到您面前了么?历英只暗叹主子喜怒无常。
檀远铭将胳膊搁在支起的那条腿上,这回才是真正清醒了。他清醒的时候原来是个掺着虚情假意的,轻佻笑道:“怎么,小美人想念我了?”
历英听了,眉毛挤到一块儿,直替他家王爷感到尴尬,这红线,他牵不动了。
几番接触下来,楼落时倒是对他这混账脾性见惯不怪了,对付这人,合该由着他浪,碰一鼻子灰讨了无趣,他自然会收敛。可楼落时不晓得,这人对上她,偏生就成了一个不要脸的。
“阿绣姑娘窒息而死,昭京府衙和刑部这回出了纰漏,且看他们如何收场。”楼落时道。
“刑部?蔡谦自然是能脱身的,他只要将当日那番说辞呈出来,又有张延庆撑着,你也寻不了他的差错。”檀远铭下床,走到楼落时跟前。
“不过,昭京府衙那处却是无可辩驳了!此案完全是由他们经手,想赖也赖不掉。”檀远铭低下头,俯着看楼落时,楼落时发髻上那玉簪斜挑起,是万千青丝中一支探出的白玉枝。檀远铭伸手,两指一捏,往外轻轻一抽,玉簪取下,青丝披散,春光泄了一室。
“做什么?”楼落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肩膀微微耸动,横眉瞪眼,轻声呵斥。
檀远铭这个没脸皮的,却是笑道:“簪子歪了,替你重新束好。”
历英脸皱成一团,成了那被太阳暴晒的橘子皮,没眼看,他实在没眼看。
楼落时斜睨他一眼,将白玉簪子从他手里夺回。
“昭京府衙仗的是张延庆的势,这回,楼大人,你可要扳倒张延庆一局了。虽然不能将他从那位子上踹下,损了些狗腿子也是好的。”檀远铭将这其中局势看得清明,像是早已料得今日局势,这哪里是个身在局中人。
楼落时盯着他,问:“王爷,若我不插手这件事,你还就真让那昭京府衙给定罪了?”
檀远铭只是笑,望着面前人儿,答非所问:“我相信,小美人是舍不得我受欺负的。”
历英想要冲上去,将他主子那张嘴给缝上。
楼落时望着他的嬉皮笑脸,想起了那个嬉笑的孙猴子,她不喜欢这糖人,便一口咬掉了它的脑袋。可是,可是她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习惯用不正经来遮掩些什么,云雾隔着,她瞧不清他,他却将她瞧得一清二楚,念及此,楼落时恨不得伸手将这人嬉皮笑脸的假面具撕得稀巴烂。
“瞧见了,你家主子心态好着呢?关一辈子也憋不出什么病!”楼落时冷冷瞧了旁边历英一眼。
历英被楼落时剜一眼,心中又是一阵凉飕飕,他夹在这二人中间,成了无端受气的,瑟瑟发抖,一句话也不敢说。
楼落时转身出了牢狱,历英只低低冲檀远铭道了句王爷万事顺心,就低头跟着楼落时出门了。
檀远铭骂历英是个没良心的,他望着一室空荡荡,想起了楼落时那双掺了寒意雾蒙蒙的眸子,心里晦暗处,好像被狠狠刺了一下。
还真就瞧上了?旁人调笑时,他都没脸皮“落落大方”应下,可此时,他扪心自问,却是犹豫着,不敢答。
*
“春娘昨夜收拾行礼,打算出城,被锦衣卫拦下了。”林白里此时穿着一件白袍便服,晨间练完功,额上覆了层薄汗,话间还带些微喘。
“人拿下了?”楼落时站在树下,远远瞧着他。
“差人押在狱里了。”林白里接过婢子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汗,朝楼落时走来。
“听说验尸那处也有了消息?”他问。
“是窒息而死。林指挥使消息倒灵通。”
林白里轻笑了声:“不比楼大人。”
“人关在何处,我去瞧瞧。”
“还有,阿绣的那几位情郎都摸清了,其中一个,有点意思。”林白里道。
“春娘那处来往的呢?”
“暂时还没有消息。”
“这丫头,瞒得还挺紧。”
春娘先前去的是锦衣卫寻常待客的地方,今日却是正儿八经的审讯处。屋里常年不见天日,泛着股潮湿酸腐的味道。
锦衣卫替楼落时掌了灯,屋里一时亮堂起来,墙上几根粗铁链垂挂着,一张木桌上陈着各种刑具。春娘被押在木凳上,双手紧捆。
见楼落时入屋,春娘起身要往前扑,却被锁链扯着,叮叮当当一阵响,旁边锦衣卫一声厉呵,春娘缩作一团。
“你们在外头候着。”楼落时屏退旁人。
楼落时站在那木桌前,垂头看着桌上各式刑具,问:“春娘,你昨夜为何要出城?”
那头人儿没声响。
“做了亏心事?”楼落时哂笑一声,“那日在我面前瞒了事,替人掩了罪行?”她绕过木桌,朝春娘这处走来,影子被拉得老长,拖映在墙壁上,随着烛光,一齐摇动。
楼落时俯下身子,靠近春娘,见她小小脸上被泪水浸得一片湿,她柔声哄着:“几日前,我就知道你瞒了事,本念着你年纪小,便想放了你,等你自己主动招出。
可小丫头啊,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楼落时伸手摸了摸春娘的脑袋,替她将手上锁链解开。春娘愕然,惶恐不知所措。
楼落时轻轻笑了一声,旋即又握住了她的手腕,春娘极其瘦弱,腕上骨节突出。楼落时握紧了,手下用力,将人带了起来。
懵懵懂懂,春娘脚下踉踉跄跄随着楼落时走。楼落时将她领到了木桌边上,一手扫过桌上刑具,道:“你不说也没关系,诏狱里有得是让你说的法子。十八种刑罚,堕指、断脊、上夹棍……春娘,你告诉我,你喜欢哪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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