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命案(七)

说完,楼落时又将春娘推回了椅子上,问:“那夜,当真无旁人了?”

春娘已是极度恐惧,额上渗出的汗将发也黏住了,双手紧叩椅子扶手,十指骨节泛白,可仍是道:“没人来寻过我。”

楼落时冷笑一声,质问,“当真?”

春娘不住点头,余光又瞥见了墙上挂着的刑具,泪水哗哗流下,已然惊恐得说不出话来。

“来人!”楼落时高喝。

春娘身子登时软了,从椅子上滑落,跌瘫在地上。

林白里几人在隔间里瞧着审讯室里头的情形,历英心道,自己原是小瞧了这楼大人,抬头再看楼落时那张脸,心中隐隐发毛。

一名锦衣卫上前,拖起春娘,猝不及防,春娘突然猛地用力,挣脱了开,朝楼落时扑来。糟了!隔间里的几人心下一惊,林白里已是出了隔间,打开审讯室的门,正要护住楼落时,却见春娘直登跪下,凄厉喊道:“楼大人,我招,我招,人是我杀的,是我杀了阿绣姐姐!”

“楼大人问的是那晚来寻你的人,你招了又有何用?”锦衣卫将春娘捉住了,林白里垂目望着她,冷冽道。话刚说完,便示意身边侍从上刑具。

春娘像是认命了般,也不挣扎,将眼睛闭上,死死咬住嘴唇,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酷刑。

“人当真是你杀的?”楼落时问,旁边锦衣卫停住了动作。

春娘睁开眼,泪眼婆娑瞧着楼落时,良久,点了点头:“是。”

“为何要杀她?”

“那日在阁楼上,阿绣,阿绣姐姐扇了我一巴掌。我平日,我平日里就看不惯她,”春娘已是泣不成声,“一时失手,便……”

“你既承认罪行,当晓得杀人重罪,刑罚如何?”楼落时眉间微蹙。

春娘又点点头,泪珠子接连不断往下滴,不做辩驳。

“好。”楼落时道,她转身示意锦衣卫先退下,那锦衣卫望了眼林白里,得了林白里的示意,这才退回原处等候。

楼落时拿出一本折子,上面是锦衣卫搜集来的名单。

“昌武,昌家商户昌大勇的独子,昌家商户财大气粗,不介意往阿绣身上砸银子。”

“李顶,吏部尚书家的公子,也是个舍得花钱的主儿。”

春娘坐在椅子上垂头听着,她不明白,楼落时为什么要念这些无紧要的。楼落时像是能读懂春娘心思,道:“这几个都是阿绣的姘头。”

春娘眼中噙满了泪水,却是黯淡无光,这些人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楼落时倒是饶有兴趣,又接连念了几人名字。停顿片刻,她抬头望了眼春娘,春娘像是被折断了脖颈,脑袋无力落着。楼落时将折子翻页,继续念:“文顺廷,户部掌管仓库的小吏,新县人。”她掀起眼皮子瞧了春娘一眼,道:“春娘,你也是新县的吧。”

春娘依旧低着头,可她心中却是涌起万丈波浪,文顺廷,文顺廷,她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想着两人在一起的时刻,他握着她的手,眼里浸满深情,他说,他会替她赎身的,他会努力攒钱娶她过门的。

可事到如今,好像一切都错付了呢。春娘缓缓抬起头,眼里是一片灰,泪珠儿润在里面,落不出来。她觉得肚子难受得很,酸痛酸痛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咽,好似要吐出什么,可她又将一切吞咽了回去。

待楼落时念完后头一串名字,自始至终,春娘不曾说过一句话。

“你且好好想想吧。”春娘的一腔苦楚浸到楼落时这处了,楼落时叹了口气。

一名锦衣卫走了进来,同林白里低声禀了些事,林白里点点头。不一会儿,怜儿走入了审讯室。原来,怜儿听春娘被锦衣卫捉来,便也跟着一路奔来了。

她一见春娘狼狈样,脸上神色大变,扑了上去,蹲下身,捧起春娘的脸,拿出帕子,替她将泪都擦干了。可是,这泪是怎么都擦不干的。

“你个蠢丫头,真就替那小情郎担了罪!”怜儿哭骂了春娘一句,伸手将自己脸上泪抹掉,转身向楼落时施了一礼,“楼大人,春丫头绝不会杀人的,那日,上楼的,除了她,”

“怜姐姐,”春娘弱弱喊了一句,她不想让怜儿将那人说出来,可只一声,她又放弃了。

“除了她,还有那与她同乡的小情郎!”怜儿道。

楼落时同林白里二人对视一眼,林白里立刻吩咐下去,将文顺廷拿来。

“文顺廷?”怜儿尖声叫起来,她是认得文顺廷的,文顺廷便是被一直被阿绣吊着的朝堂小吏。她还曾在心里鄙夷过这人儿,明明是个穷酸小吏,却肯花钱供着阿绣这个狐媚子,被阿绣踩在脚底下轻贱,他却还甘愿跪地俯身去吻阿绣那只踩践他的脚。

原来这个人,便是春丫头的小情郎!

“丫头,你怎么教人骗去了!”怜儿恨恨道,“也怪我,我这个做姐姐的,没照看好你。”

“怜姐姐,不怪你。”春娘声音里带着涩,“是我,我本是心甘情愿来昭京寻他的。”

文顺廷被带进来了,他面上白净,生得瘦削,一入诏狱,便吓得直哆嗦,跪倒在楼落时和林白里面前:“大人,大人,我没犯事啊!”

林白里抬脚将人踹翻在地,文顺廷一骨碌,爬了起来,却看见了后头狼狈不堪的春娘,还有怒视他的怜儿,他一时慌乱,语无伦次,指着春娘道:“是她,就是她,是她杀了阿绣,我瞧见了,就是她!”

“文顺廷,你个狗娘养的!”怜儿破口大骂,也顾不得平日里端着的风情万种。

“你,还有你,还有你这个死婆娘!你平日里同阿绣不对付。大人,就是这个婆娘同那贱婢,一起将阿绣杀了!”文顺延大喊。

“闭嘴!”林白里冷呵。

文顺廷噤了声。春娘突然出声,道:“廷哥儿,你说要与我私奔,是骗我的么?”是要推我出去替你挡罪么?

春娘逃跑前夜,文顺廷避开锦衣卫眼线,偷偷找到她,将事情原委都告诉了她。他告诉她,阿绣是他杀的,却没告诉她,他是记恨阿绣跌了颜面也要对别的男人投怀送抱。春娘以为,文顺廷杀阿绣,是替自己出气。

所以,才心甘情愿与他私奔。所以,入了诏狱,百般害怕,也咬牙替他担了罪责。

文顺廷呆坐在地上,望着春娘,唇角哆嗦。怜儿蹭蹭走到文顺廷面前,伸出她那只指甲染得红艳的手,狠狠掴了文顺延一耳光。

文顺廷也不反抗,只道:“春娘,这一耳光,就当是我还了债。”好一个没心没肺的冷心薄情汉。

“将他捉去,若不肯松口,有的是法子。”楼落时觑了一眼这负心汉。

“你敢定我罪?”文顺延箕坐在地上,嗤笑道,“楼大人,你还真以为自己这个辅政大臣有这么大能耐!”

“你知道,我后头靠着的可是谁?”

“我怎么不晓得?郑南伯郑稀,张延庆的老丈人。”楼落时轻轻踢了一脚旁边木桌,桌子发出嘎吱一声响。

“楼落时,你好大胆子,敢直呼张大人名讳!”文顺延指着楼落时大骂。

“我怎么不敢了,你去同那老匹夫说啊,不过,”楼落时抿嘴一笑,女儿家娇态尽显,可现下她分明是个要杀人的,“不过,文大人,你得有本事活着出了这诏狱才行啊!”

“楼落时,楼落时,你敢!”文顺廷额上青筋暴起,一张白净脸因愤怒涨得通红。

“我怎么不敢了!”

“呵,张大人要取你的性命,易如反掌。你这贱人,若想活命,”

楼落时猛地抽出林白里腰间挂着的绣春刀,刀光寒凛,刀尖抵在文顺廷下巴上:“若想活命,便如何啊?”

楼落时手腕微微用力,文顺延下巴隐渗出一丝血痕。

“我要取你性命,也是易如反掌。”

楼落时将身子前倾,望着文顺廷欲裂开的眼眦,轻声道:“文大人,不要张口闭口就是贱人,要晓得,你才是我们当中,最肮脏下贱的那个。”

楼落时抽回刀子,将它轻抛给林白里,林白里稳握住刀柄。

“怜儿姑娘,你将春娘带下去,换洗一番。”楼落时收了刚才的狠戾,道,“春娘虽免了杀人罪责,但作了伪证,这处刑罚免不了。”

怜儿将春娘从凳子上扶将下来,二人冲楼落时磕了一头。

“谢谢楼大人。”怜儿道。

*

“文顺延不过一个看仓库的小吏,却能拿出大把银子去狎妓,顺藤摸上去,能扯出不少人。”楼落时望着木桌上烛花轻爆,道。

“各地每年进贡,需经看管仓库的官吏校检,合格了,方能入库。若不合格,押送贡品的人则要滞留于京,久不得归家。”林白里接话。

“这张大人,又赶着往我这儿送一份礼。”楼落时道。

林白里只一笑,不作答。

两人出了诏狱,一路上漠然,临别时候,林白里却正经沉声道:“楼落时,刚刚你太莽撞了。”

楼落时侧身挑眉,她不解其中意。

林白里瞳孔墨黑,蕴不进一丝情绪。只听他道:“若伤了自己该如何?”

楼落时扑哧轻笑:“林大人也是个怜香惜玉的?”

林白里向来自持,今日难得白了她一眼,兀自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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