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华盖将倾(五)

“和中堂。”

返航的御舟上,我正懒洋洋地吹着江风,便被一人叫住了。

“阿中堂。”

行礼后,我与阿桂依次落座。

“和中堂,我有些事想请教您。”

“阿中堂请讲。”

浇上茶,盈盈热气携着融融茶香散开来,阿桂抿了一口茶,单刀直入地问我到:“和中堂,你真以为那尔布会干出这种事吗?你不觉得这案子从头到尾都很蹊跷吗?”

“阿中堂这是何意?皇上钦定的案子,那尔布大人已经是畏罪自尽了,难道您要翻案不成?”

他随手将茶盏搁置在桌上,语气沉重:“我在兵部时也略了解那尔布的为人,他就算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

我面色平静,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杯盖拨弄着茶水:“是,他没胆子,他没胆子还敢公然顶撞圣上,他没胆子还敢自尽。”

阿桂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再言语。见状我便接着说:“阿中堂,下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上,还望阿中堂莫为难下官。”

“和珅,”他见状一拧眉,有些不忿的说到,“你在甘肃时那股劲哪去了?怎么现在当起缩头王八来了?”

“阿中堂,我知道您是在为那尔布大人的死而鸣不平,可您也得想想,这是皇上的圣裁。况且,皇后娘娘的所做所为您也见到了……您若是要翻案,您把皇上他老人家面子往哪搁?”

“好,我今儿算是见识到了。”阿桂被我这话一激给气到了,他一下子站起身来,“之前在甘肃时,我还觉得你和珅是个有胆识有血性的汉子,现在看来,你跟那王亶望有个屁区别!”

“王亶望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而下官是为了圣上,为了皇室的颜面,怎能相提并论呢。”

“所以呢,即便那尔布真的是冤死的你也不管了?”阿桂气得呼哧呼哧喘着气。

“阿中堂这是什么话,”我也放下茶盏站起身,心道往日里与他相处不多,竟也不知他性子如此顽固,“咱们都是皇上的臣子,自然是万事皆以皇上为先,况且那尔布自尽而亡,何来冤死一说。”

他扔下一句:“如此看来,我跟你说也是白说!”随后便拂袖而去,只将背影留给我。

我与阿桂最终闹得不欢而散。

回到京城时已经是六月中旬。方才回京,皇帝便收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傅恒携福康安大胜征缅之战,班师回朝。

刘藻、杨应琚、明瑞前后共三位云贵总督,皆亡于征缅之战,可见此战是打的如何艰难。而傅恒率军突围,破釜沉船,与福康安里应外合,直捣缅甸都城阿瓦山寨,方才大获全胜。

见他们父子二人立于朝堂之上大受封赏,我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艳羡。身为男子,谁不渴望厮杀战场直取敌将首级,只可惜在甘肃叛民那一战后,我再未上过战场。

而若是说以后……洪太医曾说我挨这一枪多多少少有点伤了根本 ,要想身子再像以前那么好是不可能了。如此看来这话倒说的没错,天愈发热起来,我也越来越苦夏得厉害,吃不下睡不好,总是没忙多久便疲倦得不行,成日里像个被晒焉了的茄子。

这般羸弱的模样谈何征战沙场。

早朝后,我又被留在了养心殿。

“想什么呢,朕这几日总看你精神不大好的模样。”他以指腹擦了擦我额上,随后才略惊道,“怎么又是一头汗,要是不舒服的话不妨歇歇。”

“皇上,我没事的,只是有点累罢了。”

“身子无事?请太医去看了吗?”

我摇摇头,看着他眼里担忧的神色:“请是请了。只是皇上,洪太医当时便说,我挨的这一枪伤在丹田处,这身子要是像当初那般健壮,怕是不大可能了。”

“好生将养着,会没事的。”他劝慰到,“会慢慢好起来的……明年木兰秋狝,朕还等着你随朕去猎鹿呢。”

“就算是能去木兰围猎,也难上得战场……”想到傅恒父子二人受封的场景,我不由得悠悠地说着,回过头才发现自己又讲了什么荒唐话,赶紧闭上了嘴。

“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你这样去无疑就是送死。”就着坐下的姿势,他把我揽进怀里,将下巴抵在我额上,撇撇嘴,“朕先前听着傅恒的汇报,数次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那般凶险万分的境地……且不说你身子没好全,就算以后痊愈了朕也不敢派你去。”

我仰头,看见他眼里流露出担心至极的神色。

“好了,不说丧气话了,跟爱卿说点开心的事吧,大军凯旋,你弟弟和琳也回来了。”

“真的?”我惊喜的直接一抬头,结果脑门直接磕在他下巴上,他被我这下弄得咬了舌头,一脸龇牙咧嘴的模样。

“皇上您可还好……”

“你瞧你,一听着他回来高兴成这副模样,一点军机大臣的稳重都没有。”

“我这不是激动的么……这臭小子在军营里时都不给我个信,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忘了自己有个哥哥。”

“他顶多不过是忙过了头,忘不了你的……说来,这次他功劳也不小,回来后朕有意调他去六部,让他随你一同去户部如何?”

“皇上不可,”我赶紧起身说到,“皇上有意想提拔他,也是那臭小子的福分,只是让他跟着我一同在户部,难免会有结党之嫌。况且和琳这孩子的性子我清楚,做事总有些大大咧咧的,我可怕他胜任不了。”

“你啊,”他在我脑门上拍了一下,“那尔布死后,这兵部左右侍郎的位置便一直空着,不如朕让他先去兵部历练一二,待来日能独当一面,朕封他个护军统领。爱卿意下如何?”

“皇上您拿主意就好,为何还来过问我的意见?”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我的脑袋,缓缓说:“他是你弟弟,朕不问你问谁?”

果然没过几天,这臭小子刚从军营回来,就一身风尘仆仆地赶来和府见我。

这两年他晒黑了不少,胡子也长长了些,比当初他出征时更看起来成熟稳重了不少,颇有几分大将军的感觉。

和琳虽说是与我一母同胞,可相貌却并不像我,反而有几分像阿玛。

“哥!”刚一见面,他就过来给了我一个熊抱。

“想死我了,你说你连个信都不给。”说着,我扯过他的手,“今儿晚上不许走,留着吃顿饭。”

“军营里哪里允许写信。”他笑了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瞧我这不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不?”

“是啊,就是晒黑了不少,我都快不认得你了。”

“我也就晒黑了而已,倒是哥你——我听阿中堂他们说你在江南时候受伤了,怎么回事啊?”

我心下一惊,随后又想到如今和中堂救驾的事情早就传遍了整个朝堂,想来也就不意外了。

“小伤罢了,不值一提。”我笑笑,尽量想先搪塞过去,别老叫这毛毛躁躁的小子的担心。

“吃了枪子儿还小伤,”他见我又想糊弄他,有些急了,“到底如何了,哥,他们说你好的差不多了?这是真的吗?给我看看到底伤哪儿了?”

我自知拗不过他,便将他带到里屋去,坐在床上解了外衣,,掀开白色的里衣,这才叫他看到了伤处——如今已经快四个月了,结的痂已经脱落,留下来一块暗红色的丑陋的疤痕,狰狞地攀附在我小腹上。

“这——这么大一块,”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后才拿手上去摸了下,“你这……疼吗?”

“如今已经痊愈,自然是不疼了,”我扯上里衣盖住疤痕,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到,“干嘛这么吃惊,你在军营里什么伤没见过。”

“咱们那军营里边啊都是糙汉子,肠子掉了都能塞回去,没啥抗不过去的伤。哥你从小就体弱多病的……”

我有被打击到:“什么意思啊,你哥我好歹也是练过武当过御前侍卫的,又不是弱女子,至于么。”

“我这不担心你嘛哥。说来今年过冬,我回头叫你弟妹给你做对护膝,免得你冬天腿疼的病又犯了。”

“我这腿疼的毛病都好了好多年了,别老麻烦她,兰儿也会帮我张罗的。”

边说我边要走,厨房的菜做的差不多了也得去看看。坐了会,这一起身来又有些头晕脑胀的,我一把扶住床杆,揉了揉太阳穴。

“哥,”和琳起身来扶住我,“到底如何了?是头晕么?”

“不过有些苦夏罢了,没事的。”我摇摇头,却在抬眼时看见他一脸担忧又焦急。

“哥你别骗我,我知道你总是把大事说小,好叫我别担心,以前小时候就这样,现在还是这样。你直接跟我说又有什么?咱们亲兄弟之间何必遮遮掩掩的呢?”

我轻叹一声,道出实情:“太医说我这伤有些重,丹田处连着五脏六腑,伤在这儿也是伤了根本,所以也会有些后遗症。不过也没啥大病,顶多也就体力大不如前罢了,再加上夏日里实在热的慌,才会头昏罢了。”

“不是什么大病就好,”和琳终于送了口气,“哥,你可吓死我了——诶你刚刚不是说热吗,怎么不用冰呢?”

“这冰鉴用多了寒气入体,日后湿气越发重,怕是更难治。”

“如此看来,哥你也真够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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