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大梁的冬天一向少雨,下起来,也是夹杂着冷冷的冰珠子,打在油纸伞上有沙沙的脆响,震得伞面上的水珠簌簌而落。芷兰收了伞,站在檐下拍打着周身的水汽,回头看见屋内仿佛点了灯,微微的一圈黄晕,从新糊的窗纱里洇出来,暖意稀微。
她轻轻推门进去,只见雨歆斜倚在床上,一扇银丝鲛绡帘半垂半掩,愈发显得她身形单薄,剪影如纸。雨歆半合着眼没有作声,倒是挂在窗台月洞下的虎纹鹦鹉清亮亮地叫了两声,扑腾起一串清脆的银铃。
自那天从天牢回来后雨歆便病了许多日,她自忖是因为体内毒素微清,便不曾延请太医,只悄悄服用丹药调养,对外只说是那晚受了惊吓,心神不宁而已。芷兰上前去斟了半盏清水,寻出那小巧瓷瓶,柔声道:“娘娘,服完药再休息吧。”
雨歆无可不可地接过,就着青花盏里的水把那翠色药丸吞咽下去,正要侧身向里躺下,忽听芷兰道:“天牢里的宫女,昨晚自尽了。”
她羽扇般的长睫忽颤动了一下,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素月。雨歆抬眼,一双清澈明眸里隐隐有水光一闪而过:“她死了?”
芷兰的声音很冷静,在雨歆身边这些年,早已冷却了些许早年的温柔和慈悲:“她招供了几样无关紧要的小事,承认自己是受人收买背主求荣。昨晚趁看守不备,撞墙自尽。”
雨歆蹙眉不语,半晌道:“这样……岂不是成了悬案?”
芷兰倒是轻轻笑了一声:“奴婢觉得这样正好,娘娘可以高枕无忧了。”
她当然明白。如今素月留下口供一死了之,最为焦灼的只怕便是宁婕妤一党了。一边是后宫里暗生的猜忌,一边是太医对明昭“病因”的含糊其辞,皇后当然会选择压下此事,将这次意外归于皇上的龙体微恙。
而她仰面望向芷兰时,雨歆忽然想起那年初见素月。她错唤了一声“芷兰”,而她有着一张团团皎如明月的陌生面孔,应声浅笑。
琉璃入水,月华似银。
下朝后明昭来朝颜宫看她。才换了燕居的常服,赭红的九龙海水纹袍子,石青的如意云纹腰带,神采斐然,倒显得还没来得及点唇脂的雨歆更像个病人似的。雨歆才要起身已被他轻轻按住,听他问道:“盈霜,这几天身子可好些了?”
“臣妾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雨歆原是低头含笑,此刻忽抬眸轻轻睨着他,反驳道,“这话,应该臣妾问皇上才是。”
明昭一怔,旋即抚掌笑道:“是是是,爱妃问得好。”他低头看她略嫌苍白的脸色,郑重道:“那晚朕身子不豫,吓到你们了。”
雨歆微微蹙起细弯的眉:“太医是怎么说的?”
“太医说是朕这些日子太过劳心劳力,那晚的酒又喝得急了,才会突发急病。至于灵萱……小孩子本来就不应该碰酒!”
他站着,她坐着,因为离得近,几乎能看清她未施脂粉的面颊上细而软的绒毛,愈发显得肤若凝脂,想想都觉得触手生温。明昭忍不住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畔轻轻笑道:“你这样担心朕的身子,朕心甚慰。”
雨歆眼里有片刻的恍惚,忽一笑如春梅初绽。那一笑间仿佛有骨子里的清艳破开单薄苍白的外表漾出来,难以言喻的动人心魄。她微微侧过脸,眸中波光一漾,倒有一丝怨怼:“皇上未至而立,正当盛年,本不用臣妾担忧龙体。”
明昭已经执了她的手,悄声道:“盈霜容颜如旧,朕自然也要青春永驻。”
夜阑人静。
雨歆从迷梦中醒来,身畔是明昭熟睡中平稳的呼吸。她一向睡得不好,这辈子心里的秘密太多,总怕梦里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连睡梦里都要提着一颗心。这样一想,她便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侧身向外。
屋内所有的灯都熄了,只有一点朦胧的月色,透过纱窗影影绰绰地落在光洁如玉的青砖地上。几案上临睡时供了几枝新折的白梅,她看不见花,却能嗅到那微冷幽妍的花香,慢慢在一室之内荡漾开来。睡不着,雨歆索性悄悄搴帷下榻,摸索着披了起夜穿的梨花白羔皮长袄。赤足落到地上时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却也由它去了。
其实算起宠爱她一直是六宫第一人。然而这么多次同床共枕,她再也没有怀上过他的孩子。
是她不想。回宫后她每每侍寝都佩戴着特制的香囊,在慕容瑜的默许下小心地避免着这一切的发生。那有什么好处呢?她厌恶这样荒唐的血脉结合,有着这样血脉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悲剧。
雨歆不由得回头看向明昭。他睡得正好,微青的下巴陷在柔软的衾被里,明明是年少骁勇、坐拥江山的帝王,从这个角度看去却像是个孩子,美梦沉酣。他对她很好,也许是爱她,也许是在补偿心里沉睡多年的某种歉疚。而她呢?她在想什么?
雨歆伸出手轻轻掠过他的脸庞,微冷的指尖停留在他血脉涌动的脖颈。她忽然想,如果自己的指尖是一把匕首,刺进去,会是什么样子?
真是荒唐,她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只恍惚想起明昭昏迷不醒时她毫无因由的惊惧,和天牢里那彻骨揪心的绝望。而芦园里那场桃花源般的爱恋,已被风化成沙面目全非。雨歆的双足踩在青砖地上早已经冰冷,她却没有察觉。
其实我个人还挺喜欢这样的心里独白的
雨歆和明昭的part我觉得会比较有张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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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香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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