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人间裕国临昌城。

玉砌雕阑灯火通明，无数莺声燕语缭绕，城中最大的歌楼靡靡之音不绝于耳。

忽然一阵碎银铜板金锭砸入鼎内的声音响彻在歌楼中，坐于台下的新客迷醉之际也不由探头去看，询问友人：“这是怎么了？”

友人撇了眼正中的金色巨鼎，笑道：“这是临昌的城主之子讨羽小姐欢心呢，要砸这‘千金之音’可不是花点金子银子就能办成的，那得花‘仙人’的那个。”

他说着比划了下手势，心照不宣地笑着说：“这东西可不是我们这种普通人能接触到的。”

新客一脸了然：“噢——那这城主之子……？”

“曾少爷那拜的可是蓬莱山。”友人抬手作揖比划道，“听闻祖上积德，这曾少爷是那什么单灵根，蓬莱山的仙师们都宝贝得很，更别提他家早就有先人拜入，哪怕蓬莱山也是如鱼得水。”

“哦？可这仙师为何不在那蓬莱山反来了这……”

友人闻言挤眉弄眼道：“这不是城主大寿嘛，曾少爷难得回来一趟。听说就坐我们这位置的楼台上呢。”

话音未落，便见最顶楼上轻纱浮动，隐约曼妙身影在纱后。四方角落也推出了四架箜篌，有人坐在箜篌后，抬手抚上琴弦。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歌声一出，四周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歌楼也为这位羽小姐灭了些灯火，只余下顶楼的几盏，她没有露面，只凭这歌声便让众人都凝神屏息了下来。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清幽的歌声回荡于歌楼中，明明是些怨语，却听不出任何埋怨的意味，而是显得有些清冷之意。

很快，一曲唱罢，歌楼又恢复了灯火通明。

正在众人为方才的歌声议论之时，忽而几声尖叫和“谁都不准出去”的厉声呵斥响彻了整个歌楼。

兵荒马乱之中，那位新客忽然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嘀嗒”声，他低头看去，只见桌上的酒杯中晕开一抹血色。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而后缓缓抬头。

却见三楼楼台边缘滑落着几滴黏稠的血液。

周围有些人压低了声音，一边害怕也一边小声议论着：“是不是死人了？”

“……那仙…谁敢杀？恐怕是寻仇的。”

“……在查利器…可那……那怎么可能是单纯的利器？一块块的都碎得不成样子……”

“哎！这可像是……那位长星苑主的手笔。”

“老天保佑今天能活着出去吧……”

……

照如影关上门，一脚便踏入了阵法，周遭顿时暗了下来，不远处歌楼的喧哗和隔壁房间混杂的声音也随之远去。

他抬起头，此时面前光中已然出现了另外四个身影。

其余的身影具是拢在黑袍之中，看不清身形和面容。

“你来太迟了。”其中一个脚下亮着毕星字迹，听不出男女的声音说道。

“这八成是来路上还接了个单。”另一个同样隐匿了声音，脚下则亮起了荧惑的人调笑道，“真不知道你们长星是不是都有瘾。”

照如影懒得跟人答话，他撇了下另外两个空位，却并没有隐藏自己的声线：“不是还有没来的？”

“太白失踪已有几年了，吞坠…闭门不出三月有余，反正现在我是见不到他。”镇星说道，“不知道他是已经挑选好了下一个接任的还是如何。”

岁星阴阳怪气道：“反正除了长星以外，其他苑退位也不需要死一下，随时都能再回来接任咯。”

“少说两句。”荧惑打断道，“既然凑不齐，那就说正事呗。”

“这般重会已许久没有了，毕星既然动用了太一令，那就是有要事相商吧？”

毕星点头道：“本来此事当由太白来说，但他失踪前曾提及，若后来找不到他，吞坠又查无音讯，那便由我来再次提起我们天衣众当做之事。”

荧惑消息灵通，沉吟片刻道：“诸天屏障现今未有碎裂破损迹象，我们一直以来也在维持屏障，力保无人可飞升……怎么突然又提这个？”

“你既知晓此事，那便也理应知晓蓬莱山主已离飞升一步之遥，他若不择手段…我们几人未必能敌过。”毕星道。

“那放他出去又如何？”岁星嗤笑道，“反正最后也是死。”

镇星摆手道：“若放他出去了，那这阵法就要碎了。就算只有一个洞，那也足够让我阵法跟着碎完。”

照如影听人议论，片语未发。

自六年前，他十七岁时杀遍同僚，赢得袭月角争后，便成了名正言顺的下一任长星。

还未自他从袭杀往日也算得上同伴朋友之人中恢复些许，卫苑主便交接好了一切长星苑内事，将那一身修为全都灌注于他身体之中，留下他眼下一抹红痕，和一夜间因接受修为身体经脉撕扯而导致的白发。

接着……卫苑主灯枯油尽。

十八岁的照如影跪在卫苑主跟前一.夜，方才明白为何长星上一任的星孛要自己杀了他。

杀人的路不难走，难走的是在这条路上，他什么也留不下。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他身边交好的人似乎总是在他稍有沉溺于情感之中时，就潦草从这人世间收场。

有的是因他而死，有的则是被他所杀。

照如影也依旧留着那块小牌子，后来他知道那是什么人的命牌，上面写的什么字了。他似乎也有足够的地位和实力去肆意妄为一下，去接触下什么人。

可卫苑主的事后他忽然不愿这样去做了。

长星……转瞬即逝。卫苑主急着找弟子，等不及地要传位他……也不过是因为对方早就已经濒临绝境。修行这法门的确是快，快到境界越高越要受那经脉灼烧之苦，越要如那真正的长星从空中一闪而逝。

甚至照如影自己都知道自己恐怕无法接任太久。

他也想要去改变点什么，可来不及，他的时间太短了，短到去接触那命牌上的人都不够。他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招收弟子，选拔下一任长星……寻找长星法门的解法，做长星应当做的事。

以至于他个人的情情爱爱好像都该被抛置一旁。

“……长星，你觉得呢？”

忽然有人喊了他所在位置的名字，照如影回过神，抬头看向其余人：“杀谁？”

荧惑闻言笑出声：“我就知道你在走神，不过山主可不是你现在能杀的。眼下你境界虽为分神……但还差得远。”

“我需得打探些那山主的软肋，另还得请人去探一下他是作何打算。”

照如影“哦”了声，言外之意是非杀人的事就不必喊他。

荧惑又道：“先前吞坠曾为我引荐过一人，说不定有些门路打探蓬莱山的消息。那人曾提及过，若我需他帮忙，得引荐长星苑主同其见面。”

照如影软硬不吃：“他要杀谁？”

“哎，别老杀来杀去的啊，多伤和气。”荧惑笑嘻嘻道，“引荐就是见个面嘛，到时候你们当面谈。不过这人我也在你们跟前都通个气，日后遇着事了都好商量。”

其他几人也闻言都看向他。

“我说的正是那云.雨阁的阁主，前年才接的任，不过似是早有插手他阁中事务。”

“怎么都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毕星嘀咕道，“总感觉这几十年生了往常几百年都没生的变数。”

镇星倒是不以为意：“这可能就是太白说的改运。”

岁星倒是好奇地问了照如影没问的问题：“那她是个什么意思？看上长星了？她云.雨阁借种吗？”

听前面的还好，听到后面照如影又无奈的看向了岁星，仿佛在说“少扯点瞎话”。

“不好说。”荧惑故作深沉道，“我也不知道他们云.雨阁的男人会不会生孩子。”

快进下时间！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是《诗经·郑风》里的。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是顾贞观的《金缕曲》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