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星红着眼看向闻寄月，她修为同闻寄月差不多，可年岁却比闻寄月年长不少。

理应…也能算她师弟。她不清楚闻寄月就是那返魂香，只知道这应当是她师尊离去前唯一遗憾的存在。

师尊与药门结仇，药门的遗子和师尊一脉的血脉……却这般因缘际会，凑到了一起，她只觉得难受。

但照如影知道，哪怕他再迟钝也能体会到两人之间的话的意思。

他就是那药门后人。

而闻寄月就是岁星师尊求而不得的“返魂香”。

若不是岁星那位师尊屠戮了药门，那闻寄月往后的命运恐怕只会更悲惨。药门本就亦正亦邪，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他们救的人恐怕还没有杀的人多。

那种境况之下，就算是闻寄月也只能被囚于庄中，待有需要时取肉放血，根本不可能逃出来有点别的可能。

可这样一群人……又是照如影的至亲。

闻寄月握着照如影的手更紧了些，他总有种如果不握住，对方只会毫不犹豫从他面前离开的错觉。

照如影安静了会却说道：“我不知道我父母是谁，我是个孤儿。”

“只是我在秦欲卿手底下念书的时候，他教我最先认的就是我的名字。这名字听说也是我母亲死前留的名，秦欲卿说可能是被人念错了。”

“他跟我说，‘如影’这个名字的寓意不算很好，如果父母对孩子是抱有期待的话，不应该是取这样一个名字。后来他又掐着手指头，半天跟我说，是那些听人说话的人不认识字，加上两地有口音，后来帮忙认了下名字的先生也学艺不精……总之，我本身的名字应该是叫‘如映’，和照字做对，也有自省之意。”

他垂下眼睛过了好一会又说：“秦欲卿也问过我，要不要改回应该的那个。但是我拒绝了。”

“我很感谢母亲带我来到这世上，我却也会想……若是不带就好了。”

闻寄月睁开眼，也垂眸看向身边牵着手的人，他声音有些嘶哑：“不管父母那辈怎么样，孩子不应该有错……你有办法解他那业咒吗？”后面那句问的是岁星。

岁星深吸了好几口气，却是比他们两还要先哭出来：“我？我有什么办法？要是咒这么好解我会在这问来问去吗？我受不了了，师尊老是给我丢烂摊子……”

她又扭头冲闻寄月道：“你自己都原谅完了，我个外人有什么好说的……我能说什么？”

闻寄月怔了怔，目光依旧在照如影脸上，认真道：“那些事我早就记不清了，而且倒是这返魂香还给了我点好处，我现在不觉得这东西有多麻烦，还刚好和我的法门相融……”

“不是这个！”岁星一听更崩溃了，她都来不及去理人话里更深的意思，而是冲着闻寄月就喊，“我说你啊，你和师尊妹妹长得都快八分像了，我还认不出来我就是个猪了啊。”

闻寄月彻底呆滞住了，手上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些。

他活了两世是不错，可即便是这一辈子，他也没想过去探查自己的身世。

前世混成了那样也没见到过什么人来寻亲，更何况亲人他早就不需要了，他只想要如影。可没想到这样阴差阳错，为如影去解决问题时，最后兜兜转竟然还能绕到自己身上。

岁星把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拍桌而起：“根本就是乱的！你还返魂香我……你…天命，天命……天道…根本就是在戏弄人。”

照如影若是随母姓，闻寄月也随母姓，那许多事可能上一辈子就捋清楚了。偏偏隔了这一层，两人也直到现在才捋清其中渊源。

闻寄月还在发愣，照如影却是想到了另一个问题：“……你师尊的妹妹不是失踪了，那她的失踪…”

“恐怕也和药门有关吧，不然孩子怎么会在药门当药人。”岁星抹了把脸，恶狠狠地瞪了眼照如影，很快又泄气，“算了，我不想再报仇了，报仇好累。我找你报仇了，师尊她亲戚搞不好还要杀我，我还不如去咒秦欲卿舒服。”

照如影沉默了会问：“……秦欲卿怎么了？”

“我讨厌他。”岁星直白道。

天衣众七个人有十三个讨厌秦欲卿的，分别都还得带上各自沿袭的继承人，可真讨厌的就没几个了。

照如影分不出来岁星这到底是真是假，他干巴巴地回了个“哦”，又赶快去捏闻寄月的手。

闻寄月还在发愣，他忽然间有些能理解云重之前说的那句他命与药门相缠是什么意思了。

他一生苦难于药门开始，但药门被灭后却没有结束。可要他去想若没有这一遭他将是过个什么样的日子，他也猜不出来。

说来也是有些悲凉。

他闻寄月一生重来一生，从未想过去寻觅父母亲属的事。做孤苦幼儿四处乞食时，身边都是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成了孤儿的。若是父母双亡还算好，被父母卖掉，又或是易子而食逃出来的都有，只是父母死了反倒算得上是好事。

后来在云.雨阁更是如此。因为炉鼎体质而遭受迫害的数不胜数，有人被放在笼子里养到后来一切破灭，也有人因为体质而一直被当成物品肆意买卖，在入阁之前都鲜少有人给过身为人的尊重。

他总是扎堆在这些不需要父母亲友的人群里，渐渐的，自己也成了孤舟，只想抓住唯一想抓的人。

闻寄月是这样，他知道照如影也是这样。

可他也知道两人之间还有那么点不同。

照如影降生之时便是母亲身死之时，一点血缘的关爱都没能享受到，连名字都被念错了一生。闻寄月却有面前这位少女作为长辈，也……在那位前任岁星身死之前得见过一次。

闻寄月其实没有那么难受，也没有那么遗憾，他早就习惯了这些，有些事若是没有享受到过，那也不会有什么多余的猜测妄想。照如影怕他因此而悲伤，他反而倒是为照如影的事郁结。

或许药门行事不妥，招来这样的无妄之灾，包括自己的悲哀也是如此。

可最后酿下的苦果全都被最不该背负的照如影背了去。照如影什么都没做错，他唯一错的恐怕就是生于药门。

以命成了那参商。

他们两都是在这荒唐的“命”里担下担下苦难的人。

闻寄月默然，也回视向照如影，而后再次握紧了对方的手。

或许他失去了很多，更因为失去了……他才不能再失去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