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荧惑幻境(五)

端阳:“诶呀,二姐你怎么拆我台呀,这给弟弟的印象多不好啊。”

南吕补刀道:“未化形前六识皆通,五哥爱睡懒觉的习惯我可以一清二楚,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瞌睡虫恋上五哥,非要长夜梦话,卿卿我我……”

端阳扑过来,作势要撕南吕的嘴:“小兔崽子!”

南吕翻身一躲,顺势打几个滚,灵巧地伏在竹秋满是香料的案几边,好奇道:“二姐,我也想要个香囊。”

端阳穷追不舍,又伸出手来掐,竹秋严肃唤了声“老五”,便乖乖立在一旁,不敢再闹。

自大哥奉令远行,花神宫上上下下听从二姐竹秋调度,生生将一身温婉的脾性磨成不怒自威的威信。

南吕知道自己抱了个好大腿,挑起的眼尾都写着得意。

竹秋带上可亲的笑,取了案上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子:“早就准备好了。”

一开盒,里面是一只镀金葡萄花鸟纹银香囊,香味扑鼻来,初时是淡淡的沉香,再回味是江南春日的百花香,后调雨过天晴新翻泥土地的清香,别具一格。

竹秋道:“这是振灵香,振百木之灵,化而为香取各时令花花瓣,配以丁香、沉香、檀香、小茴香、肉桂、豆蔻、八角、苍术、白芷、川芎、薄荷制成,绝无仅有,正适合你。”

杵在一旁不敢造次的端阳趁机拍马屁:“二姐为做这只香囊可废了不少功夫,这百花花瓣必须在日出前收集,日日都得起大早。还有啊,这个香囊也是特制的,香球放上去是不会倾倒的。”

竹秋打量着扭捏在一旁的端阳,恨铁不成钢:“你啊,说过你多少次了,一日之计在于晨,可要上进些。”

端阳道了句“是”,长长地舒了口气,今日倒是省去一顿责骂。

池塘泛起涟漪,燕回托生的莲花轻微震颤,他朝动静方向望去,瞧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破水而出,肤如凝脂,唇若涂脂,两臂似白玉无瑕,皓腕凝霜雪,以珍珠为饰,薄纱裹身,更显风姿绰约。

“刚才的歌可还堪入耳?”

南吕笑道:“三姐谦虚了,南海鲛人的歌声就是天籁呀,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幸得我们十二兄弟姐妹缘聚于此,能赶上那么几个音,那可真是三生有幸,几世的福分呢。”

雩风摇动鱼尾,前行几步,使了个巧劲,扭动腰身,顺势坐在岸边,泛着粼粼波光的碧青色鱼尾仍落在水里,随着笑起伏,荡起圈圈涟漪。

“这嘴倒是跟抹了蜜一样。”

南吕顺着接下去:“三姐可还愿意再歌一曲?我们都好生期待呢。”

雩风低眉微笑,第一个音还未唱出,碧蓝的天登时裂了个大口,万顷金光铺泻而下,将云层染上五彩的光,令燕回震惊不已。

但这美不胜收的美景却令岸上诸人皆神色紧张,面露难色。

南吕眼神冷下来,目光灼灼,掌下灵力流转。

竹秋眼疾手快,反手一掌将他打回原形,封了仙力,伪装成一束耷拉的幽兰,藏在衣摆下。

那破口处缓缓飘出一张薄薄的金文流转的符文来,随之而来的是万钧的压迫感。

地上众仙子迫于浩荡神威,膝盖不自觉地软下去,跪倒在地。

就连夺舍的燕回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彷佛有只无形的手紧紧扼住咽喉,慢慢收紧。

玄英性子耿直,咬着后槽牙,佝偻着身子做最后的抵抗,目光似剑,直勾勾地盯着符文。耐不住实力差距悬殊,“哐当”一声膝盖重重砸向地面。

灵脉不通带来的不适通过灵犀戒的联系分毫不差地传给燕回,以及落衡心底滔天的愤懑和不绝的恨意。

燕回纳闷:“来者何人?!”

那道符文慢悠悠,荡着风,不急不慢地飘落在众神眼前,上书:

“九重上清天白玉京诏曰,花神宫罪仙竹秋、雩风、清和、端阳、林钟、素秋,即刻前往人间,戴罪立功,不得有误,莫负恩情。”

九重上清天白玉京?

罪仙?

恩情?

燕回一头雾水,只见岸上众神——哦不,依照诏书所言,是罪仙。

众仙们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不甘和愤恨交织,已经化形的仙子中除了南吕皆要去人间执行某种任务,想必定不容易,应是九死一生的险行。

玄英拼尽全身的力气勉强抬起半边身子,怒发冲冠,一掌拍向悬浮着的符文,符文轻轻一弹。她连符文的边都为触到,被一股大力推开,砸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水,眼神仍是坚定地望着符文。

素秋垂着头,神色凝重,抬手挡着她:“玄英,莫胡闹。”

转折来的太过突然,燕回还想再细细打量令花神们见之色变的符文,眼前确是一黑,周遭景物、人声渐渐模糊,意识又坠入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意识慢慢从黑暗中挣扎出来,感受到了四肢的存在,但仍是听不到,看不到……六根为空,与落衡心神的联系断了。

落衡大抵处于意识涣散状态,无知无觉,燕回能感受到他的灵力在极速地衰弱,身体机能随之降低,心跳都慢了许多。

一段往事可以让威风凛凛的花神如此不堪,燕回想起儿时师父讲授的荧惑幻境——一种吸食人心中的执念,将受术者困于刻骨铭心的回忆中,不断消磨意志,吞噬灵力,直至,心力交瘁、油尽灯枯。

这样下去,他们都得死在这鬼地方。

他试探着张口发声,声音确实沙哑无力的,但幸好未完全哑。他呼唤着落衡,企图和这个不靠谱却是唯一的盟友建立联系。

“落衡!落衡!你在哪!”

寂静,没有回音。

他又再喊了一遍。

还是没有落衡的任何消息。

他想到了灵犀戒,如果说它可以联通两人的心神,那一方是否也可以以此为凭找到另一方的踪迹。

他年少时,师父教授过许多法器、法阵、法术,不同于世间通行的任何一门功法,威力也远在其上。师父叮嘱切不可随意使用,以免暴露。

至于为什么,暴露什么,师父讳莫如深,一概不提。

所幸这门秘术在此处不受限。

燕回抬起还僵硬的手腕,结出法阵,名唤“众里寻他”,以灵犀戒为阵眼,涟漪一般向外扩散。

灵犀戒在法阵的带动下,与配对戒相同的灵力出现波动,迁出一根红线来,千回百转地蔓延。

看到红线那头昏迷的人,燕回收紧红线一拽,那人便跌进怀抱,两人一起跌落在地。

他用力推开意识不清的落衡,摸黑起身,点起了火折子。周遭已不再是温馨的茅草屋,而是一片竹林,潇潇落叶在暗夜里独自起舞。

燕回扬起手就要拍醒睡过去的落衡,却被扼住手腕,只见他捏了捏眉心坐起身:“早醒了。”

燕回想起落衡怕火,就要熄灭火折子。

落衡出声打断他:“方才是受了幻境影响才会被南明离火……”

他吞下呼之欲出的“吓到”,竭力挽救他威风八面的高大形象:“这火折子里的区区凡火,奈何不了本君。”

燕回能猜出此时落衡抓耳挠腮后悔不已的神情,忍着笑重新吹燃了火折子。

火光一照,落衡扶额的手倏地放下,若无其事地笑。

燕回心下明了,拉起他,将火光打向四周,指着近处竹子上的云纹黑斑道:“这里像是华阳城外的凤凰谷,大面积的湘妃竹只有凤凰谷有。”

落衡伸个懒腰,刚刚不知怎的搞得身心俱疲:“所以我们是出了幻境?”

“应该是。”

“这大河仙境大河仙也不过如此,小打小闹,还需勤加修行啊——今日多谢相救。”落衡意思一礼。

“职责所在,神君不必客气。”

燕回褪下戒指,交还给落衡,无名指上留下一圈焦黑的痕迹:“这灵犀戒似乎坏了。”

落衡没接:“今日你为我断一把剑,我为你废一对法器,相抵了。这只你便留个纪念吧,不想要丢了也成。”

燕回默默把戒指塞进腰封,确认几次不会漏掉。

城内方向,一只响箭窜上百丈高空,“砰”一声炸裂为金色火花,瀑布一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大半的夜空。紧随其后,小些的火花炸裂,噼噼啪啪响个不停。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出了竹林,高空的火树银花一览无余,落衡看呆了眼。受困南海三千年,这是他从未看到过的壮观。

落衡仿佛看到人们欢声笑语,成双结对出游的样子。

从前听哥哥姐姐们讲人间的繁华,父说亲会将孩子扛在肩头,不然是看不到各种戏法的。他们说,河里会飘满河灯,天上是孔明灯,人们手里提着的是花灯,写着他们的祈愿。

那些是他想象不出的。

鬼使神差的,燕回往那人身边靠了靠:“今年正月大雪连天,人们都没有好好过元宵节,看这劲头,是把憋了一冬的劲都使出来了,若有空便一起去看看吧,很热闹的。”

落衡眉眼一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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